玹玗多留了個心眼，不知道是否還有人在，遂隔著門大聲說道：“宜太妃娘娘，康嬤嬤遣奴才送帳幔過來。”

　　“快進(jìn)來吧?！彪庯u應(yīng)了，又親自開門，笑著問：“怎的才過了一晚，就生分起來了？”

　　見玹玗今日只是倒了嗓子，人還是算好，想來昨晚是將康嬤嬤應(yīng)付過去。霂飖心中暗暗升起一絲歡喜，覺得總算遇上了可用之人，下一步就該想想如何討要到身邊來調(diào)教。

　　這是第二次看到霂飖，與昨晚相比可大有不同，絳紫色繡梅花團(tuán)壽鑲貂皮袍，衣料看著是舊，梳著簡單的發(fā)髻，也只簪著兩支素銀飾，卻難掩端莊典雅的皇妃風(fēng)范，擁有這樣的雍容氣度，怪不得是康熙朝時榮寵最盛的一位。

　　“剛才見到有位公公出去，怕屋里還有人，所以才謹(jǐn)慎些?！鲍t玗解釋了，因見屋內(nèi)多添了陳設(shè)，還有幾盆水仙，才奇怪地蹙起眉頭。

　　霂飖看出了玹玗的疑惑，笑道：“我畢竟還是太妃，年節(jié)下總要送些花草來的?！?/p>

　　“明白了?！睂め７诺揭慌?，才捧了那朵綠色的花遞到霂飖面前?！肮闷拍憧?，剛才過來時竟見這花開在冰天雪地里，想著配姑婆的銀絲倒是不俗，就摘來了?！?/p>

　　霂飖接過那朵花，愕然凝視了許久，嘆道：“這才真叫物是人非啊?！?/p>

　　“難不成這花還有什么來歷？”也沒人照顧，沒人打理，還能開在寒冬臘月，玹玗還只當(dāng)這是野花，可看霂飖這一臉的感傷，也就好奇的多問了一句。

　　“這綠茶花是康熙朝時日本國的貢品，當(dāng)時誰都看著稀罕，但康熙爺全賜給了理親王，也就是那時的太子胤礽?！彪庯u略沉吟了片刻，又繼續(xù)說道：“擷芳殿原是胤礽妻妾的居所，其中屬側(cè)福晉馥蕊最受寵，她是個通曉花草的靈秀之人，得此花后因嫌花瓣不佳，遂親自培育嫁接，費(fèi)了不少心思才得種出了此樣的茶花，取名為玉樓春，那時的擷芳殿滿滿都種著。胤礽第二度被廢后就一直禁錮于咸安宮，雍正二年十二月十四日，胤礽病逝，馥蕊自刎于花叢，此后這里的綠茶花就漸漸枯死，再難尋其影了?！?/p>

　　“勸君著意惜芳菲，莫待行人攀折盡?！鲍t玗只覺一陣心酸，想必這茶花寄托了馥蕊的滿腔衷情，不禁苦澀笑道：“是我錯了，不該任意攀折此花的。”

　　“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是積年舊事?！彪庯u開解道：“但如若你心中不舒服，就把這花兒供到佛前去吧?！?/p>

　　玹玗將花接了過來，捧著到東次間，放到佛龕上，又誠心地深深一拜，起身時突覺頭暈?zāi)垦?，差點(diǎn)踉蹌跌倒。

　　“喲，沒摔著吧?！彪庯u趕緊上前扶住玹玗，關(guān)切地問道：“我看你今天氣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昨晚定是沒有少受康嬤嬤的折騰?！?/p>

　　“沒大礙，只是整夜未能合眼，才會精神不佳?！闭f著，玹玗又講了雪地罰跪和熬煮姜湯的事情，只是不提康嬤嬤說的那些話。

　　“你這個鬼丫頭，怎么這樣胡來?！彪庯u一陣大笑，才調(diào)侃道：“真是難為你了，好歹是出生高門大戶，舊時在家哪里用得著做這些?！?/p>

　　“是胡來些，但是……”玹玗羞紅了臉，樣子昏昏欲睡，還找補(bǔ)道：“想來也是管用的，所以沒有出現(xiàn)傷寒熱癥?！?/p>

　　“好了，這會子時間尚早，你趕緊去暖閣里睡會兒?！彪庯u一臉憐惜地說道：“晚點(diǎn)回去，如果遇上了康嬤嬤，就說我留你在這打掃屋子?！?/p>

　　“這怎么能行？”玹玗連忙搖頭拒絕。

　　“有什么不行的?！彪庯u拉著玹玗去暖閣躺下，又說道：“只要在這慎心齋，你就不是什么奴才，而是姑婆的好孫女?！?/p>

　　聽了這話，玹玗一時感觸，便將頭伏在霂飖腿上默默地流淚，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沉浮在夢境里，玹玗舉目望去，四周都被白茫茫的濃霧籠罩。

　　恍惚中，好似見到了谷兒的身影，披甲帶鎖被驅(qū)趕著，艱難地行于蠻荒瘴疬之地。

　　眼睜睜看著那蓬頭垢面之人倒在荒漠里，押解的差役卻毫無半點(diǎn)同情，揚(yáng)起長鞭狠狠地抽打在那瘦弱的身軀，鮮血從破爛的衣衫下沁出，鞭子被染成了紅色，那人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未能爬起來。

　　玹玗拼不停的跑著，卻怎么都到不了那人身邊，只能一聲聲喊著。

　　“額娘，額娘……”

　　“額娘太累了，額娘要找你阿瑪去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額娘別走，額娘……”

　　“皇宮是個你死我活斗獸場，要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學(xué)會疼愛自己，記住了嗎？”

　　“玹玗記住了，額娘你快站起來，快起來??！”

　　拼命想跑過去施救，但就是夠不著，只能眼見著那身軀被流沙淹沒。

　　日落的大漠里，流沙漫天飛舞，風(fēng)聲掩蓋了她的哭喊。

　　……

　　驀然驚醒，方知一切不過是噩夢，淚水從眼角滑落，浸入那早已潤濕的繡枕。

　　“怎么了孩子，怎么好好的睡一覺，就哭起來了。”聽到動靜，在佛前念經(jīng)的霂飖忙進(jìn)到暖閣來，坐在炕沿上，撫摸著玹玗的頭，柔聲問道：“好孩子快別哭了，可是做了噩夢？”

　　抬眼望著霂飖半晌，玹玗眼淚簌簌而下，氣噎喉堵地泣道：“我夢到額娘在流放的路上遭受鞭打折磨，最后死在大漠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