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人傳了話，請他明日來給姑婆瞧病，他醫(yī)術(shù)不凡又是自己人，想來會比其他的太醫(yī)更盡心些。”見霂颻一臉不屑，玹玗十分不解，按理說他們之間不應(yīng)該有舊怨啊?！肮闷?，你似乎不喜歡年大人，難道你們之前有過節(jié)嗎？”

　　“也算不上什么過節(jié)，但對這個人我的確是不喜歡?！彪庯_倒也不想掩飾，很坦率地回答：“我與宮外的聯(lián)絡(luò)是通過太醫(yī)院的人，他兼任院使后，倒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p>

　　“可能是因為職責(zé)所在吧?！比丝傆兴?，對于年希堯示好雍正帝，玹玗倒是能理解。

　　哪知霂颻卻冷冷地丟出一句：“整個年氏一族都毀在胤禛手中，而他這個年家長子卻懂得自保，像是條忠心的狗?！?/p>

　　聞言，玹玗心中一震，沉默了良久才說：“他也是有無奈吧，畢竟還要考慮到年老爺爵位和追封，年家還有那么多子侄的性命被皇上握在手中，只有得到皇上最大的信任，才有機會把這些族人救出苦海。”

　　面對滅頂之災(zāi)，誰都會先想到自保，當年她母親又何嘗不是。

　　“今天雪化，外面淅淅瀝瀝的水聲，惹得我沒法安眠?！笨吹将t玗面上的傷感之色，霂颻也知道谷兒和年家的舊事，便也不再多說。

　　“等立春過后，天氣就暖和了?！鲍t玗很懂事，立刻換上了一張笑臉。

　　“是啊，春暖花開時，一切就會不同了”這兩天因她咳嗽，怕炭味熏人，所以不敢在屋內(nèi)放置爖火，擔(dān)心玹玗會著涼?！皠e忙了，凍病了可怎么好，快到床上來暖暖?！?/p>

　　玹玗把燉盅、藥碗都放到外面去后，才鉆進霂颻的被窩，眨了眨眼，玩笑著問道：“不如今晚我陪著姑婆睡，幫你暖床，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你不嫌棄我咳嗽?！彪庯_將玹玗攬入懷中，揉搓著那雙有些冰涼的手。“你這雙巧手完全和你額娘的一樣，繡花、彈琴、書法、繪畫樣樣都會，天生就不是用來干重活的，要好好保護著。”

　　“可都只是會些皮毛，沒有一樣精通的?！鲍t玗嘟著嘴自嘆，回過頭細想那番贊美，又好奇地問：“我額娘不是仁壽太后的使女嗎，姑婆怎么知道她的本事？”

　　“傻丫頭，能當上一宮的掌事姑姑哪有平庸的。而且你額娘入宮第三年，內(nèi)務(wù)府就讓她幫忙教授新宮女規(guī)矩，這份差事可是要各方面拔尖的才能擔(dān)任。如今熹妃身邊的銀杏就是你額娘教出來，日后有機會見了就知道，她若是和你額娘比，還不及十分之一呢?！贝丝逃腥伺阒故潜戎案托??！澳氵€小，這些東西可以慢慢學(xué)，我算著明兒是單日，不是有人教你讀書嗎？”

　　玹玗的內(nèi)心有些矛盾，卻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他是一位阿哥吧？”

　　“你真這么想知道他的身份嗎？”霂颻沒有直接回答，但是眼中的淺笑已經(jīng)是個答案。“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朋友之交，還是要等他親口說才是最好。”

　　“其實我也好矛盾……”玹玗悠悠地說。

　　“我能明白?！敝肋@矛盾因何而生，霂颻又笑著問：“如果證實了他的身份，你還能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和他無拘無束的做朋友嗎？”

　　“不知道?！鲍t玗搖了搖頭，靜默了半晌，才又說出了真實想法?！叭舭磿兴裕笥阎徊⒉粦?yīng)該被身份和地位所牽絆，但在現(xiàn)實中，這兩點往往成為了最大的影響。我并非猜不到那位爺?shù)纳矸荩皇怯行┳云燮廴?，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其實我也會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愿意被扣上攀龍附鳳勾引皇室子弟的罵名?！?/p>

　　“那就隨遇而安啊?！彪庯_和藹一笑，已覺得有些乏了，卻依然勸說了一番?！昂芏嗳擞X得擷芳殿是荒魂地，但從另外方面看，這里或許是宮中唯一的世外桃源。好好珍惜當前的時光，和此刻的這個人，因為歲月會讓一切改變，當所熟悉都變得陌生時，你才會真正眷念初時的美好?！?/p>

　　霂颻這番話中透著淡淡的憂傷，似乎是在感慨她和康熙爺?shù)呐f事。

　　玹玗記得，納蘭性德有一首詞，上半闕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或許多年后驀然回首，她會發(fā)現(xiàn)在這過眼云煙的浮華塵世中，只有當初的那一絲褪色舊念，才能永存心間。初相識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這一抹美好只是因為并不熟悉而產(chǎn)生出來的朦朧感，它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幻滅，所以才會有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這樣的無奈。

　　小時候總聽母親讀納蘭性德的詞，每首都充滿了幽遠的深嘆，只是她沒有納蘭先生和母親那樣的經(jīng)歷，所以她感受不到詞中幽思成殤的殘念哀怨。

　　可是霂颻對她說隨遇而安那番話時的表情，竟像一根長針，深深扎進她的心里。

　　是的，隨遇而安。

　　這不僅僅是對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也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方式。

　　凡事不求天長地久，曾經(jīng)擁有過就已經(jīng)很好，雖然會在想起時感到失落，可那痛過錯過，被清淚所浸染的過往，才是誰也奪不走的永恒不變。

　　天快大亮，徹夜難眠的玹玗悄悄回到自己房間，翻出那個才做了一半的繡荷包，決定趕著把它完成。

　　外面的雪已經(jīng)化去大半，再過一日就是立春，萬物都有新的開始，她也一定會有個全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