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玗也跟著向外探頭，卻被眼前所見的三個字驚得輕輕一顫，馬車經(jīng)過的地方正好是吉安所。一種強(qiáng)烈的愧疚感于心中蔓延開來，她不知道康嬤嬤被抬到那里后會有什么樣的下場，不知道年希堯有沒有真的找人去救治。她從來都不怕鬼，如今只擔(dān)心的是康嬤嬤是否還活著，雖然離宮婢女永遠(yuǎn)無法返回紫禁城，但有很多事情都發(fā)生在微妙中，與愧疚同時萌生的還有后悔，因?yàn)樗龔男∷艿降慕逃褪菙夭莩?/p>

　　見到玹玗睫毛一直輕顫著，神色也是一片落寞，弘歷撩開身后的窗簾向外望了一眼，不由得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凝望著她許久，最后只以柔聲淡淡問了一句：“想回去看看嗎？”

　　明顯弘歷會錯意了，他所想的，和觸動玹玗的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玹玗愣了一下，再抬眼時所看到的車外街景似乎有些熟悉，這才想到從景山東門出皇城，再繞去前門大街，正是要經(jīng)過正白旗的居住區(qū)域。

　　“物是人非事事休?！比舨皇撬岬剑€真是沒想到這事兒，低頭沉吟道：“爺有心了，但我不敢去看?！?/p>

　　那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雖然她的童年是在各種學(xué)習(xí)中度過，那幢宅子里依然充滿了不少歡聲笑語。只要背著母親時，她就會很頑皮，爬樹掏鳥窩，下池塘摸魚，使壞捉弄小廝，偷偷翻墻出去……可這些日子已經(jīng)再也回不來了，父親從那里被人帶走，就從此天人永別，母親被發(fā)配到千里之外的蠻荒地，鶯桃姑姑為了家中最后一絲希望前往蜀中，妘娘和熙玥也不知有沒有找到安穩(wěn)的落腳處？

　　所有的人從那里分開后，就天涯難再見。

　　回去看，還能看到什么呢？

　　無非是緊貼封條的大門，或許能在鄰居和路人那聽到些議論，說這府中人是因?yàn)橹\反才全部獲罪；或者那宅子已經(jīng)被別人買下，舊時景物變得面目全非，看到只會更加傷懷。

　　“也好。”弘歷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生出了其他的盤算。

　　而他們的對話在涴秀聽來像謎一樣，回過頭時又見玹玗滿眼盈淚，因?yàn)椴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所以向弘歷問道：“她怎么了？”

　　她挺喜歡玹玗的，在銀杏林第一眼見到時，就被這個沉靜靈秀的小姑娘吸引了，她覺得玹玗不像是紫禁城中的人，晶瑩清透可惜表面蒙塵。

　　“沒什么，一時觸景生情，想家而已?！焙霘v只是淡淡地答了，又回過頭凝視著玹玗，心里千回百轉(zhuǎn)，卻又找不出半句安慰的話來。

　　“那就回家去看看啊?！睕鹦悴恢闆r，只看著玹玗神色哀傷，心中一時同情，便柔聲說道：“你家是在這里附近嗎？你若想回去就不用和我們?nèi)タ椿袅?，我們先送你回家去，等回宮的時候再來接你就行了。”

　　涴秀這番不經(jīng)大腦的話，弘歷是想攔都沒攔住，她就已經(jīng)劈哩啪啦說完了。

　　“父母已經(jīng)沒有了，家也沒有了，哪里還能回得去?！鲍t玗那纖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淚水也跟著滴落。

　　“你別哭??！”涴秀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被一股負(fù)罪感籠罩，又有同病相憐的感覺自心底而生，所以動情地拉起玹玗的手，真誠地說道：“別難過，其實(shí)我和你一樣，也沒了父母，既然我們都在宮里，那我認(rèn)你做妹妹，以后我們相互照應(yīng)，永遠(yuǎn)做對方的家人好不好？”

　　玹玗抬起頭，深深看著涴秀，含淚淡笑道：“奴才謝謝格格眷顧?！?/p>

　　“什么奴才啊，都說做姐妹?！睕鹦闼瑲獾膸瞳t玗拭去眼淚，又笑問：“我聽著你和四哥說話的時候就沒這么多規(guī)矩，怎么面對我就格格、奴才的拘謹(jǐn)起來。”

　　“可是……”玹玗側(cè)過頭，疑惑地望向弘歷。

　　“涴秀是我額娘的內(nèi)甥女，來自蒙古，暫時寄養(yǎng)在宮中，且她也遵守不了京中的那些規(guī)矩，你就不用跟她客氣了?！焙霘v一句話，解釋了玹玗心中所有的疑問。

　　“就是啊，我和這紫禁城是沒有關(guān)系的，所以也不是什么主子?！睕鹦愫罋獾匦α诵?。

　　玹玗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握著涴秀的手，答道：“玹玗明白了，額格其?！?/p>

　　如此毫無禮數(shù)規(guī)矩的格格，想來毓媞是十分寵愛她，所以在宮中都住了兩年還這么野性子，有這樣一個姐姐庇佑也是好事。

　　“那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一句蒙古話的“姐姐”讓涴秀又驚又喜，便指著弘歷說道：“從今往后也不用叫他爺，和我一樣叫四哥就行了?！?/p>

　　興奮中她又問玹玗幾歲了，可學(xué)過功夫，會不會騎馬射獵，有沒有試過熬鷹抓獾子……凡她所問之事，沒有一樣是京中閨秀該有的。偏玹玗一一都答了，還真是樣樣都試過，這就更合她的性子，一時得意忘形，竟問玹玗在哪里當(dāng)差，不如到景仁宮去陪她好了。

　　“有個能和你說得上話的人很好，但也別惹事?！焙霘v淺淺一笑，囑咐道：“今日之后，你若在宮中見到她，得全當(dāng)不認(rèn)識，不然她會有麻煩的?！?/p>

　　這話立刻招來涴秀一番抱怨，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有理，如果被問起她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玹玗的？如何認(rèn)識的？在哪認(rèn)識的？要是回答不慎，被人知道今夜偷溜出宮的事情，她是個格格，有做妃子的姨母護(hù)著，又是四阿哥帶她出去的，自然不會有事，可玹玗的下場就不堪想象了。

　　此時，車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都是些歡聲笑語，涴秀再次安奈不住性子跑到車頭去，為眼前所見到的繁華驚喜不已。

　　馬車最終停在一所大宅前，看正門上匾額，原來這是五阿哥弘晝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