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卷——錦繡巫山

“哎，大和尚，你怎么還在這里，愿不愿意還俗，從了我？”那日如往常一樣，戒嗔守在兩人分離的井口，一身著鵝黃輕裳的女子坐在一旁看著他問道。

“等人?！?/p>

“等誰？”

“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既然不會回來，你為何還要等?！?/p>

“我不知道！”

戒嗔摸著井口早已變淡的血跡，眼里盡是痛苦之色。

“哎，大和尚，你等了多久了？”女子問。

“不知道?！苯溧翐u頭。

“那你要等多久？”

“等到她回來。”

“你不是說他不會回來了嗎？”

“那我也要等……”戒嗔閉上眼睛，開始今天的誦經(jīng)，不再理那女子。

“你可真是個傻和尚。成日里誦經(jīng)也就罷了，有和尚廟你不好好呆著，偏偏來這井邊誦經(jīng)，難不成這井是你相好不成？”女子輕笑。

戒嗔不理會。

“喂，和尚，聽好了，我叫宋錦兒，是山下錦繡山莊的大小姐，我看上你了，今天你必須還俗跟我回家?！彼五\兒無視戒嗔的打坐，沖到戒嗔面前拉著他的袖子準(zhǔn)備把人拖走。

任宋錦兒怎么用力，戒嗔都不曾移動半分。

“我說你這個和尚怎么能這么過分呢？我一個女子拉下臉跟你說事，你這樣坐著是該有的對女孩子的態(tài)度嗎？”宋錦兒叉腰質(zhì)問，插在頭上的流蘇一抖一抖的。

“女施主請勿動怒，出家人誦經(jīng)打坐是不能分神的，那樣佛祖會怪罪的?！辈恢睦镢@出來一個小沙彌，擋在了宋錦兒面前。

“我，我看他根本就是一呆子?！彼五\兒提著裙子板著一張臉跑了，中途還回過頭瞪了兩人。

“什么事？”戒嗔眼都沒有睜開。

“師叔，方丈要您回去有話商量。”小沙彌行了見長輩的禮，開口道。

戒嗔睜開了眼，眼里平靜無波。

這初麟山據(jù)說是麒麟的出生地，這里靈力旺盛，有人借著這靈力在這山上見了一座寺廟，名叫——靈虛寺。

“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戒嗔問道。

“這……”小沙彌囁嚅著不肯說出口。

“既然知曉，那就回了方丈?！苯溧晾^續(xù)閉眼念經(jīng)，不答一字。

“可是，師叔，今日您若不出手，那群人就要拆了靈虛寺。”小沙彌急得兩眼汪汪。

“何人？”

“山下的那些人……最近山下瘟疫鬧得厲害，那些人說咱們廟里的佛祖不肯庇護(hù)，還說我們拿著香火錢卻不誠心求佛，這才讓上面的人發(fā)了怒，降下這災(zāi)禍懲罰我們。”小沙彌低著頭看著腳尖，眼淚落地成花。

“瘟疫？”戒嗔睜眼，看向小沙彌，實(shí)意他繼續(xù)說。

“三日前，山下大規(guī)模爆發(fā)瘟疫，不少村民出現(xiàn)發(fā)熱暈倒的現(xiàn)象，本以為是天氣太熱，沒成想那些人睡下就沒醒來了。先是三五個，后來越來越多，現(xiàn)在搞得人心惶惶?！毙∩硰浾f著說著嗚嗚大哭起來。

戒嗔站起身來，伸手拍拍小沙彌的頭，算是安慰，緊接著運(yùn)力飛奔上山。

靈虛寺門口，一眾灰色僧袍的和尚橫握著僧棍，并排守在寺廟大門前。在這群和尚身前，一群穿著粗布衣裳的百姓拿著各種農(nóng)具，隨時有沖上去的可能。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你們聽老衲一言，這疫病來得蹊蹺，本寺定會派人下山查清楚的，還請各位冷靜冷靜?！贝箝T正前，僧墻之后，一紅色袈裟白眉老和尚道。

“方丈，不是我們不信您，您是得道高僧，平日里我們香火錢也沒少供奉，可是這次瘟疫來得如此突然，倒下的人一個接一個，如果不少上天發(fā)怒那是什么？”一男子質(zhì)問。

“對啊，對??！”不少人應(yīng)和。

“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空降瘟疫必有起源，并非懲戒之災(zāi)，阿彌陀佛?！狈秸牲c(diǎn)頭致意。

“若非懲戒，那又該如何解釋這場瘟疫。”一村民道。

“疫病有源，非天降，非認(rèn)為，乃是有其他東西作祟?！苯溧翉碾A梯下緩緩走來，走到大家跟前，鞠躬道了聲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北姾蜕谢囟Y。

“是戒嗔大師?！北娙梭@喜，紛紛點(diǎn)頭合掌行禮。

“戒嗔知曉大家心急，我今日便隨大家下山查清此事?！苯溧恋?。

“謝大師?！北娙嗽俅涡卸Y。

“大家先行下山，戒嗔隨后就到。”

村民也不執(zhí)著，既然請到了人，也就不便久留，行了禮告了退也就離開了。

見人離開，各小輩紛紛上前打招呼。

“師叔，您這次閉關(guān)這么久，可算回來了?！币恍『蜕信d奮得拉著戒嗔衣袖不松手。

“是啊是啊師叔？您這次是專程出來解決這次瘟疫的？這次瘟疫到底是什么引起的？”這次問話的是個機(jī)靈的胖子。

“都退下，你們師叔趕回來定是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說也不遲。”方丈身旁一年紀(jì)較大的和尚怒喝道。

“是?！币蝗盒∩硰泧樀靡欢哙?，紛紛捋直了身體道。

“戒嗔，你隨我來?！狈秸设浦U杖向里走，戒嗔緊隨其后。

“戒嗔，你可有解決之法？”禪房內(nèi)，方丈閉眼禪坐。

“并無?！?/p>

“既無解決之法，又為何攬下此事？”

“災(zāi)起有因，戒嗔雖不知解決之法，若是尋到源頭，也不是無解。”

“自一年前你剛走那妖，你便一直閉關(guān)不肯見人，若此次下山能讓你放開心結(jié)……阿彌陀佛?！狈秸梢膊稽c(diǎn)破，就這樣陷入沉默。

“勞方丈掛心了。”

戒嗔出了禪院，便看到一群小沙彌聚在一起談?wù)撝裁础?/p>

“百姓無知，生了病不是應(yīng)該找大夫嗎？難不成師叔能看??？”胖胖的小和尚不滿道。

“是啊，我們每日對佛誦經(jīng)，他們居然說我們不夠誠心，說什么浪費(fèi)香火錢，明明那點(diǎn)香火錢都不夠我們溫飽?！币皇萑醯暮蜕忻T癟的肚皮。

“是啊是啊。”其他小沙彌應(yīng)和。

“嗯哼。”戒嗔假裝咳嗽了一聲，負(fù)手走到小沙彌們面前。

“師叔好?！毙∩硰浾局眴柫撕?，因?yàn)楸宦犃饲那脑挾桓疑锨啊?/p>

“修行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心存雜念。心中有佛，佛渡眾生，心中無佛，佛不照我。既然來了這里就好好修行，潛心向佛，莫要如今日這般。”戒嗔看向在場每一個小沙彌，神色嚴(yán)峻。

“知道了，師叔?！?/p>

“都回去把地藏經(jīng)抄三遍，沒抄完不準(zhǔn)吃晚齋?！苯溧琳f罷，轉(zhuǎn)身離開。

“完蛋了，師叔還是那么嚴(yán)厲?！迸肿右宦晢韬舭г瞻c坐在地。

“還是以前的師叔好?！闭f話的和尚正是下山請戒嗔的小和尚。

山腳下，戒嗔一手拿著禪杖，一手托著缽盂站在先前的井口，念了幾句經(jīng)文才轉(zhuǎn)身離開。

“大師，這便是發(fā)病的第一家。”一年約五十的老人，也就是這小鎮(zhèn)的鎮(zhèn)長，引著戒嗔走進(jìn)一戶破敗的茅屋。

戒嗔走進(jìn)門口，仔細(xì)打量了這環(huán)境，四方的桌子擺在大門口正前，桌子上擺著黑陶壺碗。進(jìn)門的右邊擺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一裹發(fā)女子趴在床沿痛哭。

“說起來也是可憐，這李大牛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取了媳婦，孩子還沒出生，便得了這疫病。”鎮(zhèn)長舉著袖子摸了摸眼淚。

戒嗔上前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人，畢竟有家人在場，不能擅自上前查看尸體，那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鎮(zhèn)長。”一直哭哭啼啼的女子這才注意到有人，站起來后依舊不停抹眼淚。

“這是戒嗔大師。”

“大師好。”過度傷心的女子忘了告禮，只是呆呆地問了聲好。

“阿彌陀佛，女施主能否細(xì)講一下當(dāng)時的事？”戒嗔問道。

“恩……那日中午，我家大牛從田里回來，說是有點(diǎn)累了，不想吃飯，讓我晚點(diǎn)喊他，我想著天氣太熱，可能中了暑，便端了一碗解暑的涼水給他喝下，沒想到他這一睡……”女人說著又趴在床上痛哭起來。

“大師您別見怪，這死了丈夫的寡婦，今后的日子……唉！”鎮(zhèn)長嘆口氣，不再言語。

戒嗔打量著床上的人，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dú)猓砩喜辉慈狙龤?，眼底烏黑倒像是缺少睡眠，指甲里有些灰土，或許是從田里帶回來的，衣裳整潔估計(jì)是被換了。

“去下一家。”戒嗔不愿打擾，便率先走出房子，鎮(zhèn)長疾步跟上，走到戒嗔面前帶路。

“這第二戶人家是鎮(zhèn)上有名的大財(cái)主，這得病的是他大兒子。他兒子李世年平日里花天酒地，喜歡在煙花之地尋歡問柳，這附近的人每一個不認(rèn)識他的。他這一次也算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了……啊呸，對不起大師，我……”鎮(zhèn)長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告罪。

戒嗔也明白普通百姓對這種事是極為不恥的，因此也沒說什么。

“我的兒啊?！?/p>

隨著家仆進(jìn)了大堂，便看見白帳已經(jīng)掛上，黑色的棺材擺在正中間，一頭戴白巾的白發(fā)老人伏在地上痛哭。

“老爺，莫傷了身子。”老人的夫人在一旁想要扶起老人。

戒嗔看那女人看起來悲傷，實(shí)則沒落一滴眼淚 。

“老爺，山上來了人?！币煌惆榈钠腿松锨罢f了聲。

“什么人？我兒子都死了，這時候來人有什么用？”老人推開仆人，繼續(xù)大哭。

“爹，切莫傷心，這位大師，人已去，還請大師莫惹老人家傷心……”一旁，一頭縛白巾的男子安慰道?？雌涿佳?，沒有普通富家子弟那般俊秀，倒是有種行走在江湖中人的狂狷。

戒嗔見封了棺，家人都在場，也不好開館求證，要了解情況還是要找那女人。

于是兩人奔著此處有名的煙柳巷走去，途徑一家大院，戒嗔停下了腳步。

“這是？”戒嗔見這家大院上空，祥云繚繞，與這四周烏煙彌漫現(xiàn)象分明。

“哦，這是這里有名的大善人府邸，錦繡山莊，主人姓宋，說來奇怪的是，整個山莊上上下下一百來號人，無一感染疫病。有人說宋莊主行善積德，老天不忍傷害好人，便饒了他們家?，F(xiàn)在，也有不少人被接濟(jì)躲在他們家想要躲過這疫病?！辨?zhèn)長道。

戒嗔盯著這家大門，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