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更相逢何歲年1
作者:冬月初雪|發(fā)布時間:2017-04-01 10:39:38|字?jǐn)?shù):3158
夜晚寒涼,剛下了一場春雪,正逢上晴天,化去了大半,留下一地半水半冰的泥濘。
路邊是一排透亮的煤氣燈,照得地上黑褐色的冰泥熠熠發(fā)光。一輛漆黑的轎車緩緩駛過來,輪子碾得地上的冰泥咯吱作響,壓過地上原本便已留下的兩行凹槽,最終穩(wěn)穩(wěn)停在那棟奶黃色的三層小洋樓前。
“路況這樣不好,辛苦你了。”陳煜棠露出微笑,向司機道謝后,小心開門走下車。
她穿著一身荷綠色的長裙,外面搭了件蕾絲罩衫,長發(fā)如瀑,煞是清雅,手上戴了淡綠色的羊皮手套,又頗有些貴氣。只是在這樣的天氣里,她這身行頭,還是有些單薄了。
今天陳煜棠得了傅大帥回到滎州的消息,一大早忙不迭地出門去了,連件大衣都忘記帶上。一整日東奔西走下來,此時渾身上下已經(jīng)是凍透,只盼著能進屋暖和暖和。
她走到門廊下,掏出鑰匙打開別墅的大門,下意識往后看了一眼。
司機正在倒車,遠(yuǎn)光車燈晃了一下,陳煜棠瞇了瞇眼,但聽見司機的喇叭聲示意,還是習(xí)慣性地點了點頭,沒有計較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
她進了別墅,關(guān)好門,打開壁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壁爐邊上取暖。她邊走邊摘下手套,走了一半,心里忽然生出落寞——家里沒有雇傭人,統(tǒng)共就只她孤零零的一人。她早上出門前,在爐膛里溫了塊炭,都這么晚了,這炭指定是滅了。
她有些沮喪,預(yù)備添炭的時候,卻有些溫?zé)岬臍庀涿娑鴣怼菈K炭竟然還沒有熄滅。
陳煜棠有些奇怪,目光掃過客廳東南角,見著那尊千年矮雕成的盤龍吐珠擺件,輕輕嘆了口氣。千年矮是木雕匠人對黃楊木的戲稱,這料子長得極慢,歲長一寸,遇潤則退,還頗愛生出些瑕疵,所以要想找塊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狞S楊木料子,非得有個好耐性不可。但這千年矮又偏偏是木雕的上乘材料,成品上蠟之后,溫潤如玉,泛著微微的黃光,象牙一般生動。
這件盤龍吐珠,是陳煜棠祖父的得意之作。陳煜棠十八歲的時候,父親和母親便因事故去世。她家是開家具廠的,無人打理,陳煜棠便只有放棄了出國留學(xué)的計劃,專心照看家族產(chǎn)業(yè)。家具廠原本略有薄利,可近來,不知道哪里開罪了駐守滎州的滎軍,不論是供貨方還是出貨方,都對陳氏家具廠退避三舍。
滎軍的大帥叫做傅渭川,做事向來雷厲風(fēng)行。傅渭川原本是冀州張大帥手底下的軍官,奉命來打滎州,結(jié)果這邊剛剛告了大捷,那邊張大帥便病逝了,他和接管冀軍的張二少素來不太對付,索性自立門戶,以滎州為核心的十六省,都在他的管轄范圍。滎軍可謂是軍閥之中,聲勢最大的一支了。
不過這人放在舊社會,終究可以說是背棄了主子的,不值得人尊敬。
陳煜棠一個生意人,和政治上的人物素?zé)o來往,近來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是滎軍要和北邊的冀軍開戰(zhàn),她思量了一番,指不定是滎軍軍資匱乏,白日里便嘗試著給傅大帥送禮,表個態(tài)。卻想不到,重金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傅大帥的面也沒見上。
陳煜棠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盤龍吐珠,臉色驟然凝住。
這件擺件名氣很大,不單是因為盤龍身上每一片鱗片都用針鑿一點一滴修細(xì)出紋路,更因了龍口微微吐出的那顆寶珠。
那寶珠做的是鑿穿鏤空的設(shè)計,只在寶珠表面,留下了極細(xì)的一道道花紋,有九曲玲瓏之意。爺爺前后雕了一十三顆寶珠,最后選了這顆完美無瑕的。
但現(xiàn)在,這顆寶珠不見了。
再聯(lián)想起炭火的異常,陳煜棠心中一緊,第一反應(yīng)是家中遭了賊。此時不曉得那賊還在不在這里,她一伸手,將燒炭用的火剪拿在手里,緩緩?fù)块T緊閉的臥室走去。
她還沒走出幾步,房門忽然開了,一個年輕男子打著哈欠從門里走出來。
他沒有穿外套,上身統(tǒng)共只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雞心領(lǐng)毛衣,露著里面印著碎花的襯衫,整個人顯得慵懶非常。他比她高出一頭,脊背挺直,一眼望去,眉目清朗,倒不像是什么壞人。
“陳小姐,怎么回來得這樣晚?”他朗朗開口,看不出有半點歉意,“抱歉,這種天氣,車?yán)飳嵲诶涞貌幌裨?,只有來你家取取暖。”末了,瞧了眼壁爐里映出來的火光,補充了句,邀功似的,“我添了炭,不然你留的那塊非得滅了?!?/p>
“你是什么人?”陳煜棠不動聲色地將火剪背到身后去。
他掃了眼她的手腕,訝異:“你不認(rèn)識我?”
陳煜棠只覺好笑:“這位先生,你三更半夜闖到我家里,我為什么要認(rèn)得你?”
“我是傅嘉年?!彼f著,應(yīng)和似的,打了個響指。
陳煜棠敏銳地看到,他的指尖上,驟然出現(xiàn)了一顆渾圓的小球。
那小球是鏤空的,面上蜷曲著一道道極細(xì)的花紋,玲瓏可人。
這正是盤龍吐珠上的那顆寶珠。
陳煜棠壓下怒意,笑道:“原來是大魔術(shù)師傅嘉年,不知你這樣的大明星——不在馬戲團待著,來我這里做什么?”
她素來與人為善,但傅嘉年不識好歹,拿了她爺爺留下的寶珠變魔術(shù),不敬在前,她也沒打算同他客氣。
傅嘉年聽了她的回敬,也不生氣,轉(zhuǎn)身在她那套皮面沙發(fā)上坐下,背倚著靠背,用這么一個倨傲的姿態(tài)反問:“你不知道?”
陳煜棠算是明白過來,這個傅嘉年根本就不像他說的那樣,是挨不住冷才闖了進來,他壓根就是來找她不自在的。
她抬步,荷綠裙子跳了兩下,眨眼間已經(jīng)走到了傅嘉年對面的位置,也坐下身,端正地看著他,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沙發(fā)靠里的扶手上,搭著一件黑色的大衣,看款式和長度,應(yīng)該是傅嘉年的。只是她也愛將大衣擱在這里,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
傅嘉年見她如此,也不再繞彎子,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得四四方方的報紙,擱在茶幾上。
陳煜棠瞥了一眼,入目便是“傅嘉年魔術(shù)全揭秘”八個大字。
傅嘉年有些漫不經(jīng)心:“我們幻術(shù)這行,有個規(guī)矩:互不拆臺,互不打臉。投稿的這家伙倒是厲害,讓我看家本領(lǐng)里的門道見了報。我倒是不在意這碗飯,但咽不下這口氣。”
陳煜棠聽了這話,當(dāng)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禁不住一笑:“大明星,我是個和你八竿子打不著的生意人,不認(rèn)得你,也從不看幻術(shù),這種事,你竟然懷疑到我頭上?”
傅嘉年一愣,又問:“你不知道?”
他剛剛似乎問過同樣的話,陳煜棠眸光一凝,嘴唇抿起,頗不客氣地看了他一眼。
傅嘉年思索了一下,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陳煜棠。
陳煜棠沒有伸手,等他將照片擱在茶幾上,才拿起,看了眼。
黑白的照片上,是四個人的合影,身后掛著一張牌匾,寫了三個大字“四藝堂”。
這照片并沒有什么稀奇,有些老舊了,邊角泛黃,微微模糊,但很平整,大約是保存在影集里,經(jīng)過珍藏的。照片上的四個人,大概是在慶賀店鋪成立一類的事情,才特意留了影。
但陳煜棠是個做生意的,商場素來都是在合同里咬文嚼字的,謹(jǐn)慎起見,她快速掃過了幾個人的臉,目光停頓在左手起第二個人的臉上。
雖然五官有些模糊,她還是認(rèn)出來,這是她爺爺年輕時候的模樣。
傅嘉年顯然在一直觀察她,見了她表情微微的變化,當(dāng)即說道:“不錯,那是你爺爺?!?/p>
陳煜棠冷下臉,面無表情地抬眼:“四藝堂是什么?”
傅嘉年站起身,在客廳里走了一圈,本是故意要賣個關(guān)子,殺殺陳煜棠的威風(fēng),卻見陳煜棠不慌不忙燒了壺茶,自己反而耐不住了,說道:“我們四家的手藝,少說都有上百年的歷史了,組成四藝堂,就是要榮辱與共、休戚相關(guān)。做我這一行,玄機都在道具上,我的道具是爺爺傳下來的,當(dāng)年只有你我兩家參與了制作,我傅家自然是不可能自毀長城的,揭秘的不是你們陳家,又能是誰?”
陳煜棠沏了杯茶,原本打算掂起茶盞,頓了頓,還是給傅嘉年也沏了杯,眉眼間滿是精明生意人的防范和客套:“你既然心里打定主意是我泄密,還來找我求證什么?”
傅嘉年不是很喜歡她的態(tài)度,沉默一下,正要開口,她又笑了:“若我沒有聽錯,你剛剛說的是——你還在用你爺爺傳下來的道具?”
傅嘉年隱約知道她要說什么,咬了牙盯緊了她的臉。
她樣貌生得很好看,皮膚白皙,嘴唇是櫻桃般豐滿的一點,舉止得體,大約和大部分的富家小姐如出一轍,都是那種嬌滴滴的模樣,唯獨她的眉眼之間,每時每刻都充滿了考量和計較,和他所見過的女子都不相同。
冬月初雪說:
各位看官,匠心從今天開始連載啦,冬月初來乍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啊咧輕拍就很感激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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