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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費

作者:啵啵茶|發(fā)布時間:2022-10-25 10:48:31|字數(shù):5805

  我最后一次見到阿姐是在1933年。

  那時我要前往日本留學,姆媽把我從蘇州送去上海做輪船。

  所以那幾天,我都借住在上海的阿姐和姐夫家里。

  ……

  阿姐叫林恕意,

  是幾年前早逝大伯的獨女,恕字輩排行老二,

  我叫林恕然,行五,父親是大伯的親胞弟。

  阿姐的丈夫,也就是江先生,是軍統(tǒng)的少帥江禮,

  阿姐長在上海,又和江家定了娃娃親,所以他倆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她是江禮的大夫人,是江家明媒正娶的媳婦,

  可她并不愛江禮,阿姐說她的一生都是為家族利益而活,

  阿姐是傳統(tǒng)思想的女性,她不贊同我那些所謂的新時代思想。

  也是,

  她從小被養(yǎng)在深閨,身邊接觸的都是那些晚清格格,

  所以也正是她看不起江禮其他姨太的某一部分原因,

  阿姐雖不滿些什么,可自始至終都做的很體面,

  無論在宅里還是外面,她都讓人挑不出毛病,別人甚至還夸她知書達禮。

  可就是這樣體面的阿姐,卻在我去日本幾年后遇害。

 ?。?/p>

  姆媽說日本環(huán)境好,適合我留學。

  彼時是1936年,我來日本的第三年。

  這年我與阿姐時常通信,雖路遠可思念依在。

  我交了兩位日本好友,尤子和井村亦澤,

  前者是大名鼎鼎正田將軍的妹妹,

  后者是柔道世家后人。

  尤子與我同歲,而亦澤比我們大一些,便常照顧我們。

  亦澤是少見的那類日本人,

  他個子高,鼻梁挺,喜歡把背挺得很直,端坐在長廊的木椅上瞧我。

  尤子叫他井村哥,可我叫不出口,

  因為亦澤與我相處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p>

  1937年櫻花開了。

  亦澤被派到了日軍軍營訓練,以備后來侵華的任務(wù)。

  臨行前,他和我一同賞了最后一次櫻花。

  他喜歡櫻花,特別是與愛的人一起看花,他說這很浪漫,

  那晚我們喝了許多燒酒,

  他知道,自己一旦進了軍營便意味著什么的。

  那軍營內(nèi)培養(yǎng)一個又一個的日本精英,待到時機合適便侵略我的國土,

  他是知道的。

  可他沒有反抗,

  因為下命令的是他的老師正田次郎,是大名鼎鼎的將軍閣下。

  當時的我全然不知,還傻乎乎的期待著他回來,約定每年一起賞花。

  終究是我錯了。

 ?。?/p>

  后來的后來,我就不常見到他了。

  直到1937年上海下雪時,家里傳來消息稱阿姐遇害,

  那時我才知道日本人,有多么的無恥。

  阿姐死后幾周,蘇州家里的來信才送到我的手里。

  信上說上海淪陷,阿姐遇害了。

  我捏緊衣角試圖讓自己理智把信讀下去,

  姆媽說,上海被日本人攻占了,阿姐和姐夫的二姨太被捕,

  日本人企圖用她倆來控制江禮的軍權(quán),江宅的妻妾,仆人,逃的逃散的散。

  我匆忙辭了學校準備回國。

  學校覺得我天資聰穎好學上進,便讓我開春結(jié)了學再離開。

  我好想回去見阿姐的,

  可家中也勸我專心學習,來年回國再為阿姐掃墓也不遲。

  我呦不過一家人,便只好加緊完成學業(yè)。

  -

  我清晰的記得那時,日本也下了一場大雪,凍得人直哆嗦。

  剛從圖書館借了幾本書,回來就見到井村亦澤,此時站在我租的房樓下,

  他看到我了。

  雪花紛紛揚揚落到他的軍裝上,他背挺得更直了,

  他的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試圖抬頭讓淚不再落下來。

  “你來干什么了?”

  良久,我才開口問道。

  “我從軍營回來了。”

  “所以呢?回來準備侵華了是嗎?”

  我抱緊手中的書,問出這話時我的身子莫名發(fā)抖。

  “偏偏是我的國家,為什么?”

  “對不起…我是日本人?!?/p>

  是,井村亦澤是日本人,是效忠天皇的人,

  “我知道你沒有動手,可為什么,為什么你去軍營訓練的真實目的不告訴我。”

  “為什么你們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侵略我的國家,傷害我的國人?!?/p>

  “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對不起有用嗎?有用嗎?

  我阿姐已經(jīng)被日本人害死了。

  阿姐已經(jīng)死了…

  我蹲在雪地上捂住心口,悲傷到心絞痛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亦澤試圖來扶我,被我阻止。

  如今的他,不再是井村亦澤,不再是當年同過窗的好友,

  他是侵華日軍中的一員,是我的敵人。

 ?。?/p>

  那一面,便是我們最后的匆匆告別。

  1938年,開春。

  回國的輪船上,我差點死了。

  我在餐廳用餐,手里拿著上海日報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我是華人,

  那時日本人是看不起我們的,

  他們穿得一副人模狗樣走過來與我談笑,途中不經(jīng)意把迷藥放進水杯中讓我喝下,

  他們把我拉到輪船的雜物間,我就好像狼群中的羊等待宰割,

  周圍漆黑,只有我的薔薇手鏈在發(fā)光,

  雙手被他們緊緊捆住,我怕極了,故意用腳制造出聲響?

  “這里很少人經(jīng)過,不會有人來救你的?!?/p>

  他們俯著身子,用日語嘲笑,

  “就算有人來救你他們也不會怎樣?因為這是我們?nèi)毡救说牡乇P?!?/p>

  我死死的瞪著眼睛,他們的手開始在我身體亂摸,我哭著喊救命,推搡間,手鏈還被碰掉在地。

  那串刻有薔薇花的手鏈,是阿姐送我的,當時出國留學,阿姐特地請了師傅做。

  “救命??!”

  就一剎那間,雜物間的門被踹開了。

  外面的光線照了進來,整個雜物間亮堂多了,我看到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因為迷藥的作用使我意識模糊,周圍很吵鬧,他們好像打斗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要睡著了,

  那個男人好像把他們都打趴下了,應(yīng)該是練過。

  后來,我隱約記得他走了過來,身上傳來一股好聞的木檀香。

 ?。?/p>

  從這件事起,我越來越討厭日本人了。

  再次醒來時,我是在自己的房間。

  我向服務(wù)生打聽那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

  我應(yīng)該是被他抱回來的,我竟然連救自己命的恩人都不清楚是誰。

  -

  兩天后的春雨下到了蘇州,我回家了。

  一到家我便馬不停蹄的去看阿姐,她的丈夫江禮也在,

  劉媽媽靠在阿姐碑前痛哭,我給她撐傘時正好側(cè)頭看了眼江禮,

  就一剎那的功夫,我好似想到可以為阿姐做些什么了,

  我知道阿姐是為了什么死的。

  夜里,我把姐夫叫到長亭,我告訴他我想為阿姐報仇,

  他沉默,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么,

  我把去日本留學經(jīng)歷的事前因后果的告訴了他,

  不時,他遞給我一張紙條,是上海的一間報社地址和一串看不懂的英文。

  我并不通英文,如若上面寫的是日語,我定一清二楚。

  她讓我去找一位姓陳的姑娘,把這張紙條交給她。

  上海如今被日軍侵占,我知道我該做什么。

 ?。?/p>

  告別了劉媽媽,我按地址到報社,

  一眼望去我便知道哪個是陳姑娘,

  她和善對我笑道:“你就是大夫人的妹妹?”

  阿姐是江禮的大夫人,聽人說姐夫后來又娶了好多個。

  “嗯。”

  她點頭微笑,

  “我叫陳初韻,叫我初韻就好,一會帶你去個地方,你在大廳坐著等我,我去安排完工作就來?!?/p>

  我應(yīng)了她,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忙完手頭的工作,

  她開車帶我去了一個軍營,路途長地區(qū)偏遠,

  她停好車又馬不停蹄帶我進了軍官辦公室。

  開門的是一位年輕的軍官,叫葉隨生。

 ?。?/p>

  葉隨生。

  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認識我。

  可我并沒有見過他。

  或者說,我見過,但忘記了。

  -

  “老江讓我把人送過來,以后跟在你身邊歷練?!?/p>

  陳小姐說道,把我拉進辦公室。

  “拿過槍嗎?”葉隨生打量我一番,

  葉隨生長得斯文,高挺的鼻子上戴了一副眼鏡,

  形成對比的是他魁梧的身材,我站在他身旁顯得格外嬌小,

  強大的壓迫感使我喘不上氣,感覺稍微再靠近點就能把我吃掉,

  拿猛虎來形容葉隨生再好不過了。

  “沒有拿過槍?!?/p>

  葉隨生取下眼鏡,嘆了口氣,“體能怎么樣?”

  “還行?!?/p>

  陳姑娘側(cè)頭看了我一眼,又悄悄在葉軍官耳邊說,“這是大夫人的妹妹,你好好照顧她?!?/p>

  葉隨生再次打量了我一遍,不時,開口道:“去情報三組吧?!?/p>

  “你怎么讓她去情報三組呢?她一個新人。”

  陳初韻立刻打斷葉隨生的話,“情報三組都是在外面出任務(wù),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跟老江交代?!?/p>

  葉軍官皺眉頭,顯然是難在原地,

  “沒拿過槍,看樣子武功也不會,她又是新面孔,去外面出任務(wù)倒還格外適合,以免被人懷疑?!?/p>

  他看了眼陳姑娘,直視我的眼睛對我說道:

  “來軍營肯定會有個三長兩短,你要受著,這里不伺候大小姐?!?/p>

  “我知道?!蔽覀?cè)頭看著陳初韻,“放心吧初韻姐,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天已傍晚,陳初韻著急忙慌回去,她就這樣把我交給了葉隨生。

  葉隨生派人簡單安排了我的宿舍,讓我明早六點在訓練場找他。

  我回頭看了一眼他,

  是一個不會笑的人。

  我好像有點怕他。

  三月的清早又下了一場雨。

  我到訓練場時,葉隨生剛解散了一波女軍生。

  他看了眼手上的表,皺皺眉頭,“怎么才來?遲到了三分鐘罰跑三圈?!?/p>

  “來的路上有泥濘,不小心摔了一跤?!?/p>

  剛落了春雨,又對這里路不熟,本來可以提前五分鐘到,沒想到反而摔了一跤遲到了。

  葉隨生看到我褲腳沾染的泥巴,本以為他會關(guān)心一番,

  卻沒想到…他指著跑道冷漠地說:“別浪費我的時間,趕緊去。”

  剛解散的幾個女軍生小聲嘀咕:“葉軍官就是個魔鬼,新人落到他手里真可憐?!?/p>

  “本來遲到就是錯,有什么好可憐的,我們當時來的時候,不也這樣嗎?!?/p>

  算了…還是不要得罪葉隨生,早點跑完早點結(jié)束。

  本來就是為了給阿姐報仇,就當是提高自己的體能吧,

  隱約記得幼時阿姐帶著我跑步,也是在這樣一個剛下過雨的涼爽春季。

 ?。?/p>

  跑完步,葉隨生又看了眼自己的表。

  “昨天我問你體能如何,你說還行,結(jié)果三圈你用了五分鐘,跑完還大喘氣?!?/p>

  他板著臉,一副我不如他意的表情。

  “對不起,我,剛來還不太適應(yīng)。”

  葉隨生打斷我的話,“這不是理由,你既然選擇來就必須要做好?!?/p>

  “像你這種留學回來家里人管不著的大小姐我見多了。”

  我哪是大小姐了?

  葉隨生是不是對我有什么偏見?

  他讓我每天早上六點都來訓練場,叫我先把體能升上去。

 ?。?/p>

  歷練第一日,

  我跑了操場八圈,后直接頭暈倒地,

  聽別人說,葉隨生罵了句廢物轉(zhuǎn)頭就走了。

  幸好別人及時叫了軍醫(yī)。

 ???

  真挺沒人性的。

 ?。?/p>

  歷練第二日。

  他繼續(xù)讓我跑圈,這次是十圈,

  沒關(guān)系,我忍。

  這次堅持了下來,

  葉隨生看著腕上的表后,依舊丟下我轉(zhuǎn)頭就走。

 ?。?/p>

  歷練第三日。

  我估計又是跑圈。

  “十二圈,跑完休息。”

  “葉軍官,我覺得自己體能已經(jīng)夠好了,想學點有用的?!?/p>

  我想學如何殺敵,如何竊取情報,最主要是我不想跑圈了,

  “這個沒用?”葉隨生用質(zhì)疑的眼神盯著我。

  “葉軍官,初韻姐讓我在你這兒學習,不是讓你教我如何跑圈的?!?/p>

  葉隨生冷笑,“知道我為什么讓你跑圈嗎?”

  “你的體能是整個軍營最差勁的一位,想不跑圈就增加體能?”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體能不行在團隊任務(wù)中拖隊員的后腿怎么辦?你能確保在逃跑中你的身體萬無一失?”

  “又或者你被敵人綁起來,因為你的體能,你的心理素質(zhì),你只哭喊有什么用?”

  “…”

  “你想學有用的?這個沒有用嗎?”

  “葉軍官,我…”

  “行了,你自己反省一下吧,我沒那么多時間和你耗?!?/p>

  還沒等我說完,葉隨生不耐煩的再一次轉(zhuǎn)頭離開。

  葉隨生身上有很多我要學習的優(yōu)點。

  他年少有為,比我大兩歲就已經(jīng)是軍官了,

  大概也有他們家祖?zhèn)鞯囊徊糠衷虬桑?/p>

  聽別人說葉族家道中落,只留下了他自己。

  葉隨生根本不像初韻姐口中的那樣溫柔,

  他一見到我就把軍官架子擺起來,

  不過說實話,我體能確實挺差。

 ?。?/p>

  春分時的那天清早,我照樣起了個大早去訓練場。

  找了老半天也沒看見葉隨生的影子,

  他生氣了?

  可能我沒有和他說清楚吧,讓他覺得我吃不得苦。

  我只是心太急,想能趕緊學點東西出任務(wù)為阿姐報仇。

  雖然葉隨生不在,我還是自覺去跑了十圈。

  之前的那位女軍生看到我便過來搭話。

  “你就是林恕然吧?!葉軍官經(jīng)常向我們提起你。”

  “提起…我?”

  為什么會提起我?

  “嗯,我們是拆彈組的,葉軍官喜歡拿你舉例子,使我們奮發(fā)圖強?!?/p>

  我擦擦額頭上的汗,害羞的笑道:“我有什么好舉例子的啊…”

  “他就經(jīng)常會說,人家林恕然都知道把體能升上去,你們拆彈組還有人偷懶不想訓練?!?/p>

  原來,葉隨生還會夸人啊,

  我還以為他整天只會板著臉說教。

 ?。?/p>

  因為一整天沒有見到葉隨生,夜里我竟還睡不著了。

  從蘇州帶來的一箱行李沒有收拾,就順便整理了,

  這不整理還不會發(fā)現(xiàn),在行李箱內(nèi)最底下,安靜放著一張我和井村亦澤的合照。

  那是在櫻花樹下,我剛留學的第一年。

  井村亦澤是我交的第一個朋友,一年之中櫻花開時都會同他去賞花。

  如今形同陌路,這照片倒是不重要了。

  我出了宿舍,準備把它扔到垃圾箱內(nèi),再順帶去散散心。

  軍營人最少的花園,這個地方已經(jīng)廢棄很久了,上次找訓練場時碰巧看到的地方。

  長長的木椅,缺了一半。

  坐下不會坍塌,還算結(jié)實,風吹得涼颼颼,月光灑的亮堂,天空沒有星星,顯得格外凄涼,

  這種環(huán)境下我想到了阿姐,那時得知阿姐死我只是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過了好久,不知道什么時候連太陽都落下去了,

  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可卻每到在后來的這種時候想起她。

  “你在這里不冷嗎?”

  有誰打破了這份靜謐。

  是葉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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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 15:3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