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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費

作者:京梨|發(fā)布時間:2022-10-25 10:53:22|字?jǐn)?shù):9683

  我逃婚了,在與凨生的喜宴上。

  再次相見,已經(jīng)是十三年后。

  那時我才發(fā)覺。

凨生的乖順,也只是從前在我面前罷了。

1

  我和饕餮自幼被定了娃娃親。

  這姻緣本不匹配,偏就有一天,一個落了單的老饕來了我們部族。

  一聽我們族人說話,登時那張俊皮子人像白臉上露出幾分討好的笑意來——為的是我們鹿蜀一族說話的音調(diào)能平心靜氣,壓抑住饕餮一族貪戾的本性。

  我當(dāng)初是鹿蜀族最小的女娃娃,那老饕以天族榮耀為惑,將饕餮一族最小的男娃娃,剛出生三年的倒霉驢蛋子丟出來跟我聯(lián)姻。

  鹿蜀族十來歲天生就能化為人相,饕餮卻要五十歲才能化為人相。

  所以,我自小就看著這臉大如盆,愛流口水的喪氣玩意兒在我腳邊亦步亦趨。我一回頭,還能瞧見他那搭喪臉奇詭的揚起了笑,跟條傻狗一樣,搖頭晃腦。

  狗喪玩意兒,煩的很。

  偏這玩意兒會說話,沒事兒就“姐姐姐姐”地叫個不停。

  也是我不爭氣,他一叫“姐姐”,我就給他抱起來,喂他吃東西。

  小東西,胃口倒是不小,一口氣吃掉半個屋子的湯食零嘴兒,還不長個。

  我出門的時候,族里的叔伯嬸嬸們總會調(diào)侃上那么幾句。

  “東吾,又帶著你家小郎君出門了?”

  “瞅瞅,這小兩口關(guān)系就是不錯?!?/p>

  一群老不羞。

  偏這饕餮是個不懂事的狗玩意,旁人一說他就笑。

  笑……笑!笑什么笑!

  我拉扯他到了二十歲,這喪氣玩意兒旁的倒沒有變化,就是開始害羞起來了。

  飯開始不好好吃,吃上十個盆子就呼嚕一下跑沒影了,碰上我也不叫姐姐了,支支吾吾的,打個照面就跑。

  夜里也不纏著我要睡一屋子了,整日神神秘秘的。

  就這樣過了有個大半年,我終于顧得上這玩意,偷偷跟著去看了看。

  一看倒好,跟個臉生的饕餮雌娃娃兩個人臉對臉的繞圈,晃腦袋,我那倒霉夫郎玩意兒,嘴里還叼著個稻草。

  我轉(zhuǎn)頭就走——

  笑死,可能嗎?

  鹿蜀原身高大強(qiáng)壯,我直接化為原型,尾巴上卷了一個,嘴里叼著一個,帶著這兩個東西去找他們那饕餮族長去了。

  “老不羞的,你這是干什么,別鬧了,大白天的?!?/p>

  帳篷里,鹿蜀族長正數(shù)落著饕餮族長。

  我有些得意,瞧吧,他倆到底不是一族人,怎么都要鬧別扭,我得干脆趁著這次,把這樁婚事給砍掉了才行。

  喪氣玩意在我嘴里叫喚:“姐姐,姐姐,放我下來?!?/p>

  這聲音著實不小,驚動了兩個族長。

  老饕餮出門一看,呵呵笑:“怎么回事,又是夫妻倆的小情趣?”

  我將尾巴上的,嘴里的扔在了地上,化回了人形,兩個東西頓時慌張地擠成一坨。

  “這兩個東西,趕緊給我收拾了,若是有意,結(jié)成連理最好,別礙了我的眼?!?/p>

  老饕餮一眼就看出來了怎么回事,呵呵地打著笑:“你也不讓他們分辨分辨?”

  喪氣玩意怯怯地看著我。

  我也瞪著那玩意:“有什么好分辨的,都在一起跳舞了?!?/p>

  那一頭雌的忽然開始說話了:“哥哥,哥哥,我害怕?!?/p>

  最后還是我誤會了,是親兄妹。

  嘁,這樁婚還是要繼續(xù)。

本來不咸不淡的這件事就過去了,結(jié)果異象生了,喪氣玩意不知怎么的,晚上回家就化形了。

  他這半年來都躲著我走,如今被我逮著去宗親那里告了一場,回去的時候就忽然縮我懷里不說話了,不過飯還是撿著一些吃了,傻臉瞧起來一點兒聰明相也沒。

  變故就發(fā)生在第二日清晨。

  我睜開眼睛,看見的不是那張平日里的猙獰大臉,而是一個裸著肩,頭貼著我耳朵的,一個長發(fā)嫩皮子臉小生。

  我從上往下瞧去,那兩扇睫毛顫顫巍巍的,隨著呼吸起伏,鼻梁高聳,額間一點朱紅暗紋,長發(fā)黑漆漆的枕在他腦后,還有一條尾巴,盤到了我的腰間。

  好家伙!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陰賊,偷梁換柱,使美人計把那睡在我身旁的倒霉玩意兒給擄走了。

  這差別委實太大,我將他一腳踹下了床,一怒之下化為了原型,拿爪子摁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誰!我家那喪氣玩意兒呢?”

  我這樣問這小白臉。

  小白臉茫然地睜開了眼睛,一雙褐色眼睛委屈巴巴的瞧著我,他嘴唇動了兩下。

  我尾巴骨一路竄上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他開口了:“姐姐,是我?!?/p>

  我,東吾,何時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我向后跳了一步,飛快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才不是逃!

  “你天天倒霉玩意兒,傻狗玩意兒的叫人家,你還知道他名字叫什么嗎?”

  我大姐聽我說了一通倒霉玩意兒的壞話后,直接呵斥于我。

  得,就不該跑回家里。

  我是族里最小的女娃娃,自然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娃娃,不過,聽說前些日子鹿蜀神樹又誕生了一個公鹿蜀。

  對,我們異獸奇獸都是由各族神樹孕育誕下的,看運氣生下,靠實力存活。

  饕餮一族是個例外,他們是胎生的,從某些程度上來講比鹿蜀要尊貴。

  可我就是厭惡饕餮一族,自那外來的老饕與鹿蜀族長聯(lián)姻后,饕餮一族便算是住進(jìn)了鹿蜀一族的領(lǐng)地之中。

  他們自詡文雅,都以人相示人,得虧如此,否則我會更不想忍耐這群貪得無厭的老饕。

  明明是鹿蜀一族以族音壓制了饕餮一族為人厭惡的本性,如今卻反過來鳩占鵲巢,不知感恩。

  我平生最恨既定之?dāng)?shù)。

  倒霉玩意兒的確倒霉,他倒是沒惹我,偏我和他成了娃娃親,這姻親乃是舉族之誼,這件事才是我的心頭大恨。

  至于他的名字……

  我腦袋里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他囫圇吃飯,呆傻充楞,黏黏糊糊的兇惡本相,早上瞧見的光景也停滯在腦海之中,咬碎了,記憶卻來回交替著。

  倒霉玩意兒叫凨生。

  風(fēng)起云涌,謂之凨,本是極度自由的名字,可我恨死這個名字了。

  他既已有人相,那我二人合該行夫妻之禮的。

  我眉頭皺了起來,這不成!

  大姐姐瞧見我表情難看,打了我一巴掌,聲音里頭藏著威脅:“都是因著你年紀(jì)小,族里不想呵斥你,你瞧瞧這兩日像個什么樣子?先是鬧到族長那里去,又是你一大早給人掀了跑出來,凨生那孩子你自己也當(dāng)?shù)艿芤粯犹焯煺樟洗蟮?,是什么秉性你不清楚嗎?得了,你今天必須回去道歉?!?/p>

  我嘴犟:“什么弟弟,他算個哪門子的弟弟?我鹿蜀一族十幾歲便成人相,唯他一個,天天跟在我身邊,饕餮本相本就兇惡,族里那些叔伯不知道成日里怎么笑話我,笑話他呢。跟個學(xué)蹄子的野狗一樣,我哪里把他當(dāng)成同類看了?!?/p>

  這話確實說重了。

  一說出來,我就莫名的有些后悔。

  沒等大姐姐那難看的表情做起來,我就站起了身:“我去道歉。”

  要不凡間總說故事狗血呢。

  我一出門,門口站著的就是凨生。

  他穿了長輩給他尋來的舊衣,新衣服估計還在做,尾巴已經(jīng)收回去了,就是額間還有那饕餮身上獨有的暗紋。

  凨生的雙手松散著放在身兩側(cè),看到我,他說:“姐姐,你若是不想成婚,就晚幾年吧。就是……”

  凨生停頓了一下:“我還能回家嗎?”

  他三歲之后便被父母族老丟到了我身邊來,年少離家,只為了培養(yǎng)感情。

  我想起方才說的那些重話,再看他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了起來。

  我看著凨生這張我沒見過的漂亮臉蛋,輕聲開口:“我只是遷怒于你,不是為著謾罵苛責(zé)你。”

  凨生頭低著,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可我已有了決定,我打算逃婚。

  天,人,地,靈四界,除了靈界,天界,其他兩界我都去得。

  于是我說:“你記住,無論我做什么,都是我的錯,與你無關(guān)?!?/p>

  我們和好了,照常生活了一段時日,不過我要求他只能以饕餮本相爬我的床。

  別誤會,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才不是心虛!

  我這弟弟,恭敬賢良,至純至善,對我這個結(jié)娃娃親的霸道姐姐從來都是忍著,讓著,粘著,從未讓我感覺有逾矩之處。

  我知道要跑的話,凨生攔不住我,可長輩會活剝了我。

  也是可憐了我這急性子,竟主動向兩族族長提出完婚,又主動提議將族中宴席擺的大些,最好多運些凡間的酒——若是都醉了,再好不過。

  完婚那日,老饕跟鹿蜀族長笑呵呵的給我們兩個祝詞,我們獸族嘛,說話粗狂的很,當(dāng)然,這是文雅的說法。

  老饕說:“凨生啊,你可得多努努力,雖說你倆不一定能有子孫后代,但是萬一遺傳整合整合,還能出個新鮮獸族呢。”

  我磨了磨牙,牙縫里擠出了個笑來:“我替凨生謝過族長了。”

  凨生隨我一同,也道謝。

  只我心里在罵這老東西,說的狗屁話,瞧瞧,饕餮一族也就這腌臜本性。

  若是有朝一日凨生也這性子了——

  我寧愿掐死他,也少來禍害我的眼睛耳朵。

  鹿蜀族長則給了我一顆神樹果實,神樹果實吃下以后,圓房必定有子。

  我和凨生謝過族長們,就回了房間,外頭呼喊聲一片,儼然準(zhǔn)備開吃了。

  凨生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我,我實在很少見他本相,總覺得別扭:“怎么一直盯著我看?”

  凨生小聲道:“東吾很漂亮?!?/p>

  凨生磨磨蹭蹭的挪到了我身邊,他扭捏的讓我很想踹他一腳,只是,他一湊近,那張五官得宜的臉便放大了幾分——

  我的人相只能說是清秀多些,他卻是很沖擊的小白臉長相。

  正迷迷糊糊對眼的時候,一條尾巴結(jié)結(jié)實實的盤在了我的腰上,凨生略帶緊張的喘氣并著溫軟的嘴唇,一并印在了我嘴上。

  我呆了。

  隨后,我就做出了反應(yīng)——

  我打暈了凨生,一天兩天醒不來的那種。

  我一巴掌拍在了他沒收回去的尾巴上:“膽大包天!”

  他的尾巴無意識的蜷縮起來,像只小狗。

  我又看了幾眼凨生,給他留了封字體不怎么樣的信,而后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

  后來再見到凨生,已經(jīng)是十三年后了。

  那時我才忽然發(fā)覺,凨生的乖順,也只是從前在我面前乖順罷了。

  鹿蜀一族擅音律,地界實在無趣,我沒往那地方跑,這十三年來,入了人間。

  人間有一行當(dāng),叫做伶,多是賣唱賣藝的,其中美女俊男如云,我便在這行當(dāng)里待住了,到處尋些樂子。

  不過,每五年我就會換一個地方,省得旁人見我長相沒什么變化,給我找事情。

  我在離人國最大的樂坊紫辰居討生活的第三年,一日,天上有了異象。

  無數(shù)的雷云降生于離人皇宮的天上,沒一會兒,雷電就不值錢的往下撒,而我在高臺上抱著琵琶,坐在搖椅之中,頭上掛滿了釵環(huán),由著它們被風(fēng)吹地叮叮咚咚的來回碰撞,手邊是時下最流行的烏蘇酒,并著梅花雅盞,端的是富貴人間。

  高臺下,高官顯貴故作平穩(wěn),瞧著我。

  喝了酒,我就必須得唱歌的。

  這烏云遮日,便唱第一句。

  “未雨先聲竊竊,滿目烏云里。”

  我手一揚,琵琶聲便起。

  “殘曉堪破,隆隆抖落豆三個,孩提高聲四散去。”

  我又唱:“一事方生百念,便有悲愴起,聊收此意——”

  “簌簌衣襟歸舊己,唯留他客不知書。”

  臺下有富商笑瞇瞇的拍手:“好!秋兒姑娘這當(dāng)場做的詞真是極好!頗具才情,這音調(diào)也令吾等如春風(fēng)拂綠,快意的很啊?!?/p>

  秋兒自然是假名字。

  對了,忘了說,今日是我第三次被拍賣初yè了——

  畢竟也是第三次換地方了。

  凡人總喜歡搞些新鮮玩意兒。

  當(dāng)然,我也不屑于假戲真做,往往這夜費些功夫就成,我們做奇獸的,法術(shù)也不是一個兩個,第二天誰也瞧不出來,自然相安無事。

  我坐的高臺是露天的,身邊一圈圈圍著人,環(huán)著我的攏共有三層,第三層往往是達(dá)官顯貴才能去的,不過這種小樂伶賣初yè的場面,也很少有達(dá)官顯貴來。

  今日三層正對著我方向的包間里卻坐了一個。

  我視力本是極好的,看個幾層當(dāng)然沒什么問題,只是不知為何,這第三層主人的具體面目我卻瞧不真切。

  只看身影,是個體型勻健的高大男人,身上穿的是祥云輕鎧,頭發(fā)高束著——

  倒說不準(zhǔn)是個凡間的將軍。

  賴坊主高聲道:“今夜是秋兒的初yè拍賣會,若是有喜歡秋兒的大人們,盡可以拍下秋兒,共度良宵?!?/p>

  后四個字賴坊主說的格外旖旎。

  “起拍一千兩!”

  富商爭先恐后的開始喊。

  “兩千兩!”

  “五千兩!”

  “……”

  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們依舊喊的火熱,我卻喝完了一壺酒。

  三樓似乎有一道視線投射了下來。

  我毫不客氣的回視了過去,卻只聽到一聲極輕的笑意。

  唔,聲音倒是挺好聽。

  “十萬兩?!?/p>

  三樓丟下了這一句話,全場啞然了。

  我眉心動了一下,站起了身,抱起了琵琶,就往三樓走去。

  賴坊主在我身后問道:“還有人加價嗎?”

  沒有聲音。

  “那秋兒姑娘的初yè,便歸了這三樓的公子了?!辟嚪恢骱呛切Φ溃髢z軟的叫了我一聲:“秋兒,不可沒規(guī)矩,等你家恩客叫才行?!?/p>

  嘖,成吧。

  我心里好奇極了,到底是哪個人傻錢多的憨貨,敢出十萬兩買一個伶人的初yè。

  這好奇燒我的心燒了幾個時辰,賴坊主才讓下人來叫我:“秋兒姑娘,那位恩客在天字間等您了?!?/p>

  我聞言,撂下了手里的糕餅,拍了拍手便往天字間去了。

  我一推開門,那一身祥云鎧的束發(fā)男子就看向了我。

  奇怪的很,我的確沒見過這個長相。

  可對視的那一眼,我卻只覺得他想生刮了我,又想把我連皮帶肉全吞進(jìn)肚子,那是無盡貪婪的神色。

  那是屬于獸類的眼神,我只在饕餮一族身上見過。

  可眼前的人,氣息卻像個凡人。

  我下意識認(rèn)慫的移開了眼睛:“便是公子,買下了秋兒的……?”

  他卻開始念詩了:“未雨先聲竊竊,滿目烏云里……這首詩的名字叫什么?”

  我愣了一下,剛才怎么來得及起名字,想了想,遲疑的說了聲:“就叫烏云里吧?!?/p>

  他嗯了一聲,而后示意了他身旁的凳子:“怎么,你們樂坊,都沒教過你怎么處事嗎?”

  我那個法術(shù)想施行,得盯著對方一段時間,只是這個男人的眼睛,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這是獸類的直覺。

  我心里嘖了一下,冷下心來。

  大不了,殺了便是。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這樣做,會破壞輪回秩序。

  我湊近他,倒了一杯茶給他:“公子,喝茶?!?/p>

  他接過茶,沒喝,一雙褐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我,我強(qiáng)迫自己跟他對視,壓下了脊背處傳來的不詳預(yù)感。

  怎么回事,區(qū)區(qū)一個凡人……!

  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我的后脖頸,不知何時,他竟然將手無聲無息的繞到了我身后。

  “你!”

  他捏著我的手緊了一下,我們倆挨著坐著,他上半身略微往我這邊低了一下,那張臉?biāo)查g和我湊近了。

  他眼睛里的神色我更看不清了。

  太危險了,我得跑。

  那一刻我的想法是這樣的,于是我蓄起法力便轟向他,這一擊本能擊碎一座高山,落在他身上,卻半點水花沒起。

  那張俊美好看的臉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笑來,顯然,是嘲笑。

  他說:“姐姐,我們之間,婚都結(jié)過了,按鹿蜀族的族中約束而言,你,傷不了我?!?/p>

  這句話有如凡人平地見鬼,仙人撞上神罰——

  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在我的目光之下,凨生捏住了我的下巴,結(jié)結(jié)實實,里里外外的親了一通。

  “所以,姐姐還跑嗎?”

  我確信了,這是報復(fù)。

  饕餮一族,果然心胸狹隘,沒有例外!

  好一個狼心狗肺的狗喪玩意兒!

  狗喪玩意兒親完了我就給我結(jié)結(jié)實實的壓到了床上睡覺——

  就是蓋上被子只睡覺而已。

  十三年沒見,他有些習(xí)性還跟分別前一樣,比如,那條尾巴又化了出來,將我腰卷的嚴(yán)嚴(yán)實實,不貼著我腰身的一面長出了尖刺——

  狗東西,防我至此!

  我下意識就化出爪子想要拍向這條尾巴,那狗東西卻閉著眼睛陰陰的威脅我:“姐姐,你若是再下手,便是第三次打我這條尾巴了?!?/p>

  沒等我發(fā)火,他的胳膊就攬過我,拍了拍我的后背。

  “明日還有事,睡吧?!?/p>

  他說完就閉眼睡熟了。

  我卻睡不著了。

  十三年,初見我的時候,他滿眼的貪欲幾乎能將我撕碎,沒得說幾句話便消失了的。

  恐怕,第二日等著我的是龍?zhí)痘⒀ò ?/p>

  我是存了逃跑的心思入睡的,醒來之后卻沒瞧見凨生,侍女說他走掉了。

  我本以為凨生好不容易找到我,一定會緊緊的盯著我,或者將我直接抓回族中。

  “搞什么?!?/p>

  我嘆了口氣,在屋中找了件新衣服換上了。

  因著不知道凨生想做什么,我的情緒并不高,賴坊主也看出了我的情緒,下午撞見我之后,便拉著我的手開始說話。

  “芍藥說你茶飯不思了一整天,我說不可能,沒想到真是這個樣子,你那位恩客,天不亮就走了,銀子給的很是爽快,就是按分成,你也能拿個兩萬兩。怎么,這種露水情緣,你莫不是當(dāng)了真?”

  我擰了眉,冷笑了一下:“錢給的倒是爽快?!?/p>

  十三年沒見,我的記憶還停留在凨生愛吃又呆傻的時候,乍一聽他出手便是幾萬兩,只覺得有些荒誕。

  族里習(xí)俗,成年之后,倒也會有些機(jī)緣。

  只是得何等的機(jī)緣,才能隨手一出幾萬兩?

  我在人間十三年,達(dá)官顯貴的討好見過,也嘗過落魄的滋味,攏共算起來,家當(dāng)不過也才二十余萬兩。

  這一刻,我竟有些心中煩亂了起來。

  “他說他要去哪了嗎?”

  我這樣問賴坊主。

  賴坊主笑了一下:“你那恩客氣勢如此足,我哪敢開口問他?!?/p>

  賴坊主又朝我擠弄了幾下眼睛:“我覺得你們像是曾經(jīng)認(rèn)識的,秋兒,你以前莫非是什么王公貴族家的小姐?”

  “開什么玩笑。”

  我敷衍的回她。

  賴坊主聳了聳肩,自在的拿過我這里的茶具,倒了一口茶:“世道要亂嘍,連我都開始想家了?!?/p>

  賴坊主是舒月國國滅逃亡來的,每年都會有段時間神色低郁,她管這叫做鄉(xiāng)愁。

  往年我只瞧著她自己一個人低郁。

  可是如今,見到故人以后,我也體會了幾分她的感情。

  我為什么不愿和凨生結(jié)婚,是有個原因的。

  兩族聯(lián)姻,并不是每個鹿蜀族都有這姻緣際遇的。

  偏要兩族血脈最純厚的,也就是能做下一代族長的兩個人,才能成婚。

  我是鹿蜀族里血脈最純的那個。

  在跟凨生定娃娃親之前,我的一切都是按著族長的路在走,僅此一件我都覺得沉重。

  與凨生成婚,意味著,我要將一個跟我完全不相干的種族,當(dāng)成自己的責(zé)任。

  我厭惡極了。

  晚間的時候我心情好了些,教人打了洗腳水,坐在房中唱歌。

  沒唱多久,帶著血腥氣味的兇獸踩在了我的窗臺上,那條我見了許多次的尾巴垂在窗臺外,他的眼睛里帶著剛剛褪去的血紅色,五指間還帶著血。

  “別唱了?!?/p>

  凨生從窗臺跳進(jìn)來,收了尾巴,拿茶水慢條斯理的洗了洗手,血水全落進(jìn)了我的洗腳水里。

  “你做什么去了?”

  我問他。

  凨生坐在了床邊,閉上眼睛,懶得搭理我。

  我卻因他與我記憶中不太相同而急了,走到他身邊推了推他:“你這喪氣——”

  后三個字沒來得及吐出來。

  凨生就睜開了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又是那種眼神。

  我的氣勢沒由來的就弱了:“是不是族里出事了?”

  凨生攥住了我的手腕,往下拽了一下,我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床上,朝他歪去,卻被他另一只手給推正了。

  他目光從我的頭頂一直掃視到我的尾骨,而后停在了尾骨不動:“你的尾巴,我記得是紅色的。”

  他說著,他的那條尾巴就勾了出來,又盤在了我的腰上。

  我不悅的瞪他,發(fā)現(xiàn)他依舊盯著我的尾骨。

  “你是要看我的尾巴?”

  我氣笑了。

  對于我的話,凨生眼睛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動作。

  “那你要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我試圖討價還價。

  凨生“嗯”了一聲。

  我嘆了一口氣,身后就出現(xiàn)了一條赤紅色的,毛絨絨的尾巴,鹿蜀族的尾巴像狐貍的長尾,卷曲而柔軟。

  饕餮的尾巴則類似于龍,鱗片堅韌,沒有鱗片的皮膚厚實光滑。

  我的尾巴剛一露出來,他那條尾巴就死死的將我的尾巴纏住了,我不得不和他貼近了幾分。

  我發(fā)誓,如果凨生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把他的尾巴齊根切了——

  打不打的過另說,反正不能慫。

  我使勁打了凨生一下:“快說!”

  這一下不知道哪里取悅了這個小喪眉星,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笑完,他才說:“天界亂套了,靈界也亂套了,奇獸們相互打架,爭奪,鹿蜀族已經(jīng)全部去避難了,而饕餮族也都加入了這場爭斗?!?/p>

  我沒想到是這種情形:“那……”

  “如今,我是饕餮一族的族長,饕餮與鹿蜀倒不會打起來?!?/p>

  饕餮一族雖然貪婪,但是護(hù)短。

  而且老饕紫蘇跟鹿蜀族長聯(lián)姻,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事。

  我剛這樣想,凨生就拋出了一句話:“只是鹿蜀前族長跟饕餮前族長,兩人去了天界。鹿蜀代族長與饕餮一族并無干系,你才是內(nèi)定的這代族長?!?/p>

  我吸了一口氣,干笑了一下:“就當(dāng)我已經(jīng)死了,重新從族里選個人聯(lián)姻……”

  凨生嗤笑了一下。

  我與他對視了起來。

  “姐姐,你已經(jīng)不是三歲幼獸了?!?/p>

  他的手纏繞著我的頭發(fā),仿佛在訴說依戀,說的話卻將我的逃避,掩蓋都一把拽下。

  “姐姐明明知道,饕餮一族,此生都只會有一個妻子?;橐龆Y成的那日,你就該知道,此生直到盡頭,我最大的貪婪,都會為你而生?!?/p>

  “可你還是跑了?!?/p>

  我閉上眼睛,咬了咬牙。

  “可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

  凨生笑著打斷我:“姐姐,饕餮從出生那刻起,懂的只有貪婪,沒有愛情。貪婪就足夠了?!?/p>

  占有,欲望,追求……樁樁件件,都是貪婪。

  貪婪就是最穩(wěn)固的感情,于他而言,確實是足夠了。

  凨生不怎么急著要我做出什么決定來,他每天白日便走,晚上便跳上我的窗臺。

  若不是賴坊主經(jīng)常夸“你那位恩客,每次來都給足了銀兩,你可真是逢上了良人”,我倒會以為他是在做賊。

  他總喜歡纏著我的尾巴,讓我給他唱歌。

  仿佛還沒有長大——

  他不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倒是會有這個錯覺。

  這日,他照常跳上了我的窗臺,我也終于給出了我的答案。

  “我不躲了,隨你回去吧?!?/p>

  我自從上次被他嚇唬到了之后,就不怎么倒霉玩意兒,喪氣玩意兒,狗喪玩意兒這樣的叫他了。

  但是叫他凨生這個名字,又格外的別扭,是以我開口跟他說話的時候,大多直視著他,代表是在跟他說話。

  凨生的表情并不意外,他照舊拿我壺里的茶水洗手,我這幾日早早的就泡過了腳,省得他又撒我一腳血水。

  這玩意倒是因著沒地方倒水了,全一股腦的撒在了我松木鋪就的地板上了。

  凨生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跟我面對面坐了起來。

  “那明日我便帶你去看一看族人?!?/p>

  這句話算是給了我的決定一個交代,他又補充了一句:“是饕餮一族?!?/p>

  “沒什么分別,都是族人?!?/p>

  不論我私心里怎么想,先輩都算同意了這場交換,即使我自始至終,都覺得鹿蜀族從來不需要與饕餮族聯(lián)手。

  罷了。

  凨生看了我一會兒,輕笑了一下,帶了點刺我的意味:“你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不過?!?/p>

  因著擔(dān)起了屬于我的責(zé)任,我在凨生面前的骨頭就硬了幾分,我問他:“我能為族人做些什么?”

  凨生抬起了一只手,放在我眼前:“看到這只手了嗎?!?/p>

  我點頭。

  “饕餮一族最擅長的就是將強(qiáng)者逐一擊破,掠奪他們的財富,把一切想要擁有的東西,都收入懷中。一切,指的范圍太廣。

  鹿蜀族長阿白在的時候,饕餮們還能壓抑一下本性,她隨著我族族長紫蘇去了天界,尋常鹿蜀的歌聲,并沒有這么好的作用。就像凡人的發(fā)熱,是潑冷水還是喝藥,效果是不一樣的?!?/p>

  他攥緊了五指:“沒有誰比饕餮更清楚,貪婪可以將一切撕碎,包括饕餮自己。”

  凨生變相的向我解釋了為什么他每次回來都一身血——

  殺瘋了。

  “凡間哪里來的落單猛獸?”

  我注意到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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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 17: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