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寧府失火的那晚，唯獨我躲過這一劫。

　　看著那明火幾乎要燃盡黑夜，在街頭的我卻無論如何也挪不動半分，只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那場火就像夢一樣，起得突然，將我所有的一切都燒之殆盡。

　　次日，將軍府大火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后來我聽說，皇帝大怒，連發(fā)六道圣旨，更是將當日巡夜的士兵連斬十二人，隨后密詔大理寺卿等權臣進宮面圣。

　　皇后更是直接令人將我?guī)нM宮去，特意在她的行宮里留出一座別院讓我有了安身之處，美名其曰是為了照顧忠臣之后，替皇帝擔憂。

　　一夜之間，囂張跋扈的將軍府公主變成了如今的孤家寡人！我自嘲著一笑，心口便傳來一陣巨痛。

　　時值初夏，大概是趕上了梅雨的時節(jié)，陰雨連綿，整個皇宮都落在雨幕中。

　　突然，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隔著屏風我便聽見房門發(fā)出沉重的咯吱聲，大概是已經到了用膳的時候了。

　　許是御膳房的小桂子知道了我的習慣，進門后一言也不發(fā)。我以為他放下后會直接出去，卻不料傳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聲音。

　　“寧程！”

　　記憶中的一根弦被這叫聲喚醒，我連忙回過頭去，便看見來人的模樣。他頭戴金龍冠，身著紫色大袍，腰間的白玉環(huán)亮得讓人有些不習慣。

　　“圣上！”我連忙抹去眼邊的淚痕，起身作揖。

　　屋里靜默了很久后才傳來一聲嘆息，那雙孔武有力的手將我半蹲的身子給扶了起來。

　　“寧程，你我生分了許多?！?/p>

　　黎策，這個國家最高的掌權者。十四歲從黎家兄弟中脫穎而出，十六歲平定北漠，十八歲一人率領八千騎兵連克南境十二城，當時鋒芒就連自己的老子都要暫退三分。

　　十九歲那年，天下初定，他卻上交兵權，屈尊來到將軍府拜我父親寧燁為師。從那時起，我便與他熟悉起來。后來相識久了，便沒了君臣之禮，逢人我便叫他四皇子，若是獨處我便直呼其名。

　　“往日臣女年幼，生性頑固不化，倒是壞了禮數，望圣上恕罪！”

　　他嘆了一口氣，聲音中多了一絲無奈，說道：“老師的事，我知道了。”

　　這聲老師，來得蠻不講理，瞬間撕破了我的堅強。憋了好久的眼淚在此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后來聽聞宮女說，那日寧皇后的哭聲讓人心頭一顫，不覺便悲從心來！

　　“圣上，那將......我家里失火的案子？”

　　空氣沉默了許久，他回頭看著我，“朕今日只是來看看你，案子的事有結果我會通知你。”

　　黎策在屋內走了走，眉頭早就簇到了一起，“明日我差人來將這屋子修一修。另外給你派幾個宮人，免得一人心里悶得慌?！?/p>

　　“臣女一人習慣了?！蔽揖芙^了他的好意。

　　黎策知道我的性格，便也沒有強求，準備離開的腳步卻突然又停在了門口，問道：“寧程，如果有一天你會讓我為難嗎？”

　　我心中咯嘣一聲，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還沒等我來得及思考，他便出言打斷了我的話，“寧程，你長大了！”

　　等我緩過神來，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院子里，那輛血紅的行轎像火一樣灼燒著我的眼睛！

　　那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我便聽到門外傳來宮人的聲音，“寧程聽旨！”

　　我披了件綢緞，便連忙打開門跪在青石板上。

　　“寧家滿門忠烈盡被奸人所害，為慰寧將軍在天之靈，特封寧家遺孤為我朝公主，位居長尊為寧公主！”

　　我心中一驚，便聽見那人繼續(xù)說道：“不日便舉行冊封大典，另外圣上派我等尋來這些花，希望長公主能夠細心照料，不枉圣上一片好心！”

　　黎策，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嘛？

　　我咬著牙，指甲劃過膝下的青石板，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巨痛，“寧程拜謝圣上恩賜，愿圣上龍體安康，我朝千秋萬世！”

　　“你們幾個，替長公主把這大殿修繕完整，倘若出了偏錯，小心你們的腦袋！”

　　宮人交代完后，便帶著一幫隨從離開了這里。

　　留下的幾人雖然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拘謹，畢竟我的性格早些年就已經傳遍了整個皇城。

　　眼看他們要行禮，我便直接制止了，讓他們自行決定，畢竟我這公主之位只是一道枷鎖罷了。

　　我心中不覺一陣煩躁，見幾人修繕完畢，便將他們趕了出去。

　　就這樣，我又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天，直到聽見叩門聲，我才從悲傷中移了出來，“進來吧?！?/p>

　　“小姐！”

　　我聽見聲音便心頭一顫，連忙回過頭去，便看見黎策帶著一女子出現在外屋。

　　“紅燭！”

　　我內心激動，完全忘了黎策的存在。我連忙上前抱住了她，激動得不能自己，“你還活著！”

　　我原本荒蕪干涸的內心突然涌現一道甘泉，這是天不亡我??！等我回過神來，黎策已經不見了。

　　紅燭告訴我，那晚大火時她正好外出尋我，便因此躲過了一劫。但她又沒了我的蹤跡，便直接傳話給大理寺，直到那日也銘被秘宣進宮，她才知道我的去向。

　　“也大人有沒有說什么？”

　　“也大人讓我?guī)О藗€字給小姐?！奔t燭看了我一眼，神情甚是嚴肅，“茲事體大，勿焦勿躁！”

　　茲事體大，勿焦勿躁！就連大理寺卿都對這件事如此慎重！這件事到底誰才是背后的操刀鬼！

　　三、

　　自從紅燭來后，我這里便多了許些生氣，就連院里送來的花都在她的打理下逐漸盛開了。

　　不過，同時周圍也是多了許多人。樹上的、院外的、屋頂的，甚至有人直接偷偷地潛入到了屋里，我拉著紅燭只是每天說著閑話，全然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

　　大約過了幾日，許是察覺紅燭只是一個將軍府幸存下來的丫鬟，來的人便少了一些，即便如此，我心里依舊沒有放松警惕。

　　“紅燭，我想要出去?！蔽页弥拚ㄊ臅r候，偷偷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紅燭一愣，便將手中的花灑連忙放下。她環(huán)視一周，便直接拉著我進屋，眼里卻完全沒了之前的那般憨厚。

　　“小姐，此事急不得！”

　　“我若不出去，寧家大火便就很難有人查下去。皇城中有能力在寧家放火的，也就只有那么幾家！茲事體大，不就是說，這事查不下去嘛？倘若，我能出去，那為寧家血仇，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可是，這皇宮深院，他們是不會讓我們離開的！”

　　紅燭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有些察覺到了一絲異常。我連忙追問，“怎么了！”

　　紅燭眼看藏不住了，無奈之下便只好將聽風樓查到的所有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說了出來。

　　“那日大火，宮里皇帝宴請群臣，就連皇城巡夜的將領都一并帶進了宮里。大火之后，皇帝大怒，連斬十二人，但就是沒有那位將領的行蹤，直到后來，有人在皇城外的亂墳崗發(fā)現了此人的尸體?！?/p>

　　“有人傳言，是皇帝怕老爺功高蓋主，所以才......”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一臉不相信，“皇室雖然忌憚寧家，但絕對不會對寧家動手，因為只有等量的籌碼才能讓天平永久保持平衡！”

　　“小姐！”紅燭看著我極力否認的樣子，自己的眼眶也紅了半邊，“就連也銘大人對此事也無從下手，若非皇室出手，還有誰能有這么大的能量呢！”

　　這絕對不可能！

　　我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紅燭帶來的消息。于情于理，黎策都不會這樣做！也沒有理由這樣做！即便他可以無視師徒之禮，無視我與他之間的感情，那也不可能除掉寧家，讓相府一家獨大，權傾朝野。

　　“小姐！”

　　“別說了，讓我靜靜！”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如果事情真如紅燭所說，那皇宮便是我最后的墳墓。爹，娘，求求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么辦？

　　“這是從哪里來的？”我看著紅燭遞過來的戒指，就連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

　　“黑衣在寧府中找到的！”

　　我腳下一軟，瞬間跌倒在旁邊的椅子上，心中最后的念想被這枚戒指徹底粉碎！

　　我目露寒光，盯著那黎策所在的行宮，心里暗道：我寧家對朝堂之上的權勢之爭沒有任何興趣，為了明哲保身，更是直接將所有兵權都交了出去，就連在外帶兵的幾位兄長也都一并召回，卻不料你們還是不肯放過寧家，那么我便陪你們好好地玩上一玩！

　　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就讓你們看看，寧家真正的底蘊，讓你們親眼目睹那原本屬于地獄的風景！

　　四、

　　為了將我軟禁在皇宮里，聽聞皇后命令禮部加快冊封大典的進程。這也就是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須趕在冊封大典完成之前，逃離皇宮。這樣一來，他們便再也沒有理由將我長期留在宮中。

　　然而，此事說來輕巧，做起來卻是萬難。我心中一急，便有些上火，就連嘴巴上也冒出了幾顆痘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那日天晴，我與紅燭便在后宮的怡園里散步，不料在拐彎處撞上來突然沖出來的宮裝女子。

　　紅燭正準備訓斥，卻被我一把給拉住了。

　　“公主，您沒事吧！”

　　只見小姑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睜著自己那雙水靈的大眼睛，一臉好奇地問道：“你認得我？”

　　她繞著我轉了一圈，臉上多了幾分疑惑，“這宮里的女眷我沒見過一百，也見過八十，怎么就是沒有想起你是誰家的人？”

　　我嘆了一口氣，佯裝很難過的樣子，“唉，想你小時候總是愛來尋我玩，如今沒幾年便就忘了我呢。不過也罷，像公主這般人物，怎么會記著臣女呢！”

　　被我這么一說，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撲哧著自己的眼睛，盯著我仔細地瞧了瞧，隨后便叫了出來：“你是寧姐姐！”她又連忙靠了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道：“我以為自己認錯了，半天硬是沒敢喊出名字?！?/p>

　　眼前此人正是黎策年齡最小的妹妹黎若，同時也是太后最心疼的一位公主。

　　“公主，怎么一個人來到這里？身后一個人也不帶?！?/p>

　　“一群人總是讓我注意禮儀，要坐有坐像，要站有站樣。于是，我自個就偷偷跑出來了。早就聽說寧姐姐也在后宮里，我本想來尋你玩耍，可又不想看那皇后的臉色！”

　　“公主，在宮里這話可是說不得！”

　　黎若心有不快，見我勸解，脾氣又上來了，“當年我心儀的皇嫂是寧姐姐，可不知那紀楊裝成什么狐貍精，四哥居然立她為后。就為了這事，我一個月沒有找他玩！”

　　我心中有些感動，沒想到偌大的皇宮里，居然還有人替我說好話。

　　當時老皇帝沒留下任何遺詔直接撒手人寰。二皇子和太子黨之間的暗斗更是直接被擺上了臺面，兄弟兩人瞬間成了仇人。

　　不知何種原因，原本潛藏在將軍府，遠離這場紛爭的黎策，卻被人暗中直接推到了臺前，太子和二皇子這才突然意識到黎策的存在。這便不得不讓太子和二皇子合計決定先處理到黎策，再來決定皇位的人選。

　　無奈之下，黎策只好奮力求生。

　　　我依舊記得那日黎策在將軍府中對我說得話，寧程，等我當了皇帝，定立你為后！卻不料這個滿口說著愛意的男人，第二天就向原本支持太子的相府求娶紀家大小姐。

　　知道這個消息的當天，我死在了曾經那個漆黑漫長的夜晚。

　　然而，相府態(tài)度曖昧，始終衡量著兩人的重量。無奈之下，我只好跪在父親的書房門口，祈求他出手。

　　父親無奈的樣子依舊映在我的腦海里，他心疼地看著我，“值得嗎？他都要和紀楊成親了。”

　　“就當，我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沒過幾日，宮里便傳來太子和二皇子暴斃的消息。兩人一死，這宮中便再也沒人能夠威脅到黎策，但謹慎期間，他迅速登基，并布告天下！

　　得到消息后，我便大病一場，從此大門不出，將自己徹底鎖在府中。

　　一次偶爾，我在父親的書房里發(fā)現了大量的信件。那時才知道，原來黎策自從回到皇城，在他上交兵權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布局皇位之爭了！

　　待黎策登基后，天下安定，父親便上交了寧家所有的兵權，這才真正讓黎策坐穩(wěn)了皇位。

　　五、

　　興許是在這深宮別苑里遇見了之前的玩伴，兩人的交談也讓我輕松了不少。

　　黎若的話越來越多，完全就像一個嘰嘰喳喳的麻雀，饒是我與她從小玩到大，也依舊招架不住她這般熱情。好在半路上遇上太后派來尋她的宮人，百般無奈之下只好依依不舍地同我告別。

　　“小姐，我看您還是和小公主保持距離吧?！奔t燭一臉擔心的樣子，她是擔心萬一哪天黎若口不擇言，惹了大禍恐怕也會連累到我。

　　“紅燭，你知道慶妃嘛？”

　　“?。　奔t燭大叫一聲，便連忙又捂住嘴巴，隨后又用細小的聲音向我求證，“小公主是慶妃的孩子？”

　　我點了點頭，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當年先帝初定江山，后宮里的內斗更是到達了頂峰。權貴們暗中結黨營私，都想將自己的女兒推到皇后的位置。因此，先帝連同自己心愛的妃子都沒有辦法冊封為皇后。

　　慶妃獻計，走了一步狠棋。以慶家為誘餌硬是破了后宮的聯盟，甚至將朝中參與進來的勢力一并拔出，僅憑一己之力讓如今的太后穩(wěn)坐后宮。

　　先帝大喜，更是對這位慶妃贊美不絕。此時的慶妃在后宮中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本以為從此就能夠坐享天福，卻不料此戰(zhàn)得代價是整個慶家，慶妃悲傷過度，整日抑郁寡歡，不久自己便投河了，只留下年幼的黎若。

　　正是有著這層關系，黎若便成了太后眼中最疼愛的公主，這也是她在這錯綜復雜的皇宮里活得如此瀟灑的真正原因。

　　從怡園回去的路上，除了前來巡夜的宮人，已經很少能碰見行人了。因為路徑不熟，所以多繞了些路途。

　　我剛進門換下衣服，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注意到紅燭的異常。她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匕藏在袖中，向著屏風后走去。

　　我這才注意到窗戶上落下的腳印，心中殺氣不絕。

　　不料卻聽見紅燭無奈的聲音，“小公主，你怎么在這？”

　　我心中一驚，便連忙趕到內屋里。

　　黎若正睜著朦朧的睡眼看著我，她鼓著臉蛋，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們怎么才回來啊！”

　　原來，黎若回去之后，趁著宮人沒注意，自己便又偷偷地跑了出來。

　　“她老人家才不會罵我呢，我可金貴著呢！”

　　她看著我一臉不信的樣子，向我打起了保票。許是玩累了，黎若便直接爬到我的床上睡了過去。

　　半夜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我一回頭，便月色下黎若懷里抱著一些東西向，悄悄地離開了院子。

　　看了一眼熟睡的紅燭，我便連忙跟了出去。

　　趁著月色，我出了小院，沒走幾步就察覺到身后跟隨的影子。我心中冷笑，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只是緊緊地跟著不遠處的黎若。

　　我越來越心驚，黎若前去的地方正是皇后寢宮的方向。

　　一陣涼意瞬間從尾巴骨上傳來，卻不料她來回幾轉，便來到一處湖泊。

　　月色波瀾，四周傳來淡淡的蟬鳴。

　　我突然記起，皇宮深處有一處湖泊，名為通冥。相傳是前朝皇帝為了祭奠自己的生母特意請了江湖第一術士所筑。宮中有個說法，此湖能夠讓生者于夢中見到已亡之人。

　　我躲在遠處，便看見黎若拿出火石折騰了半天，硬是沒有將手中的蠟燭點燃?？礃幼臃吹故怯行饧睌?，便將地上的東西一腳踢開。少頃，便看見她抹了抹眼淚，又在草堆里尋了起來。

　　我隨手一抬，湖面上便傳來石子落水的撲通聲。

　　“誰在哪里！”

　　黎若有些害怕，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有些顫抖。

　　見狀我便直接站了出來，“小公主，是我寧程?！?/p>

　　許是看見我的身影，黎若這才放松了下來。

　　我走上前去，便將地上的火石撿了過來，替她將手中的蠟燭給點燃。蠟燭便隨著紙船，向著湖中央游去。

　　“我想我娘了。”黎若抱著雙腿坐在涼亭上，看著遠去的小船，聲音里多了一絲悲傷，“四哥疼我，那是看太后的面子；太后疼我，那是記得母親曾經的恩?！?/p>

　　“我知道他們背地怎么說我，黎若也就憑著太后和皇帝的疼愛，論面容比不過大公主，計謀不如二公主，就連宮中閑人的琴棋書畫，她都比不了！我不想當什么小公主，我只想要娘親?！?/p>

　　我看著眼前這個掛著淚珠的姑娘，在此刻能夠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原來，人類的悲歡竟然會如此相通，“哭出來，哭出來就好受些了?！蔽覔崦念^發(fā)，試圖在悲傷中找到一絲慰藉。

　　“我不哭！我娘說過，我是公主，不許哭！”

　　那一夜，通冥湖邊，紅了兩雙眼！

　　六、

　　冊封大典的期限已經定了下來。

　　我跪在太后的寢宮門口，心疼地看著旁邊一同跪著的黎若，“小公主，你這是何苦呢？”

　　她向我眨了眨眼睛，便突然向一旁倒去，嘴里還不停呻yín著，“哎吆，好疼，腿疼！”

　　“唉，你們倆都進來吧！”

　　屋內傳來太后的嘆息聲，旁邊的兩人便連忙準備去攙扶黎若，卻不料她先一步站了起來，將我扶進屋子。

　　“臣女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崩咸蟮恼Z氣中多了一絲無奈，“你和黎若從小玩到大，都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孩子，如同姐妹。這次寧家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但我相信皇帝會處理好的，你也不要著急。”

　　老太后神情滿是疲倦，抿了一口宮人剛剛沏出來的茶，繼續(xù)說道：“昨日，若兒回來告訴哀家，不能冊封你為長公主。哀家一聽她的說辭，便知道是你交代的。這丫頭要是有你一半精明，哀家也就放心了！”

　　我連忙跪下請罪，卻不料被太后給扶住了。

　　“哀家老了，活不了幾年了。就怕的是，哀家殯天了，這孩子就沒人照顧了！”老太后半蹲在黎若前，看著腿上的血絲，眼里滿是心疼。

　　“哀家雖從不問朝政，但究竟誰有異心，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皇宮里看似平靜，其實早就已經戰(zhàn)火連天了！”

　　早就聽說，這宮里皇室黎家式微，完全被紀家壓住了帝氣，此番看來這的確是事實。

　“當年皇帝本意封你為后，借著將軍府的名聲以及你的幾位兄長便可以與他的兩位兄長分庭抗禮，但沒想到你父親直接拒絕了黎策的請求?！崩咸笸锵У溃皩帉④娺@步棋走錯了，他為了你，卻讓整個寧家抵了罪?！?/p>

　　老太后的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我心中一驚，整個人都處在混沌中。她見我有些心不在焉，便結束了話題。見她擺了擺手，我便徑直離開了。

　　次日晌午，我正想著太后昨日所說之事，便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便聽見眾人的嚷嚷聲，我剛剛來到外屋，便看見跪在院里的紅燭，她左邊的臉已經紅了！

　　“誰干的！”

　　我怒從中來，便看見在坐在她旁邊的女人。

　　“見到皇后還不請安？”

　　跪在一旁的紅燭在后面拉了我一把，生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給皇后跪安！”

　　我將眼淚強行給逼了回去，發(fā)誓一定要把今日的刁難全都還給她！

　　“我聽聞，寧大小姐不愿意受封公主的名號！”

　　“臣女愚鈍，一介武夫之女，怎敢染指皇室尊稱！況且，我寧家血仇未抱，血親尸骨未寒，這賞賜更是受之不妥！”

　　“這有何不妥，寧燁將軍隨先帝定了這江山，你的幾位兄長皆是人中龍鳳。倘若沒了你們寧家，恐怕這天下亂世就不會離合了！”

　　“先帝圣賢，即便沒有我們寧家，也有紀家、李家等人，這江山依舊是先帝的江山。況且我寧家血親都已經去世了，那功績與我這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女子，更是沒有半分關系！”

　　“也罷，既然寧小姐這般說辭，我便同皇帝說了，只可惜我朝少個風華絕代的公主?！?/p>

　　“我朝有皇后這樣的國母，才是最大的幸運！”

　　就在皇后走了沒多久，黎若便帶來了太后的手諭，她看著紅燭臉上的巴掌印，氣得渾身發(fā)抖，“以后姐姐搬到我宮里去，省得被她人欺負。明日，姐姐便可以離開皇宮！”

　　我作揖連忙道謝，與紅燭相識一笑，心中的那塊石頭也終于落到了地上。

我記著離開前太后與我一人所說的話：寧程，哀家要你全力對抗紀家！倘若真有一天你能夠掌握后宮，哀家希望你能對黎若多些照顧！

皇室和紀家的不合，倒是讓我思路一下清晰了不少。

　　七、

　　搬倒紀家，談何容易！

　　先不說相府本身在朝中的勢力就已經根深蒂固，就單單統(tǒng)領后宮的紀楊都已經壓得我喘不過來氣。今日之事，很明顯是她咽不下這口氣，所以紅燭的那一巴掌，是打給我看的。

　　好在如今的我已經恢復了自由，即便她在不愿意，也不能動我分毫。但我知道紀楊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小姐?！奔t燭在身后輕聲提醒著我。

　　從皇宮出來的一瞬間，我便察覺自己被人盯上了。

　　“回寧府！”我沒有理會身后的那些尾巴。

　　再次回到寧府，已經是物是人非，一想到家仇未抱，自己也差點深陷皇宮，我心中便是一陣后怕。

　　爹，娘，諸位哥哥，女兒回來了！

　　門上貼著的是大理寺的官條，我輕輕一推，大門便開了。放眼望去，原本焚燒殘破的樓宇已經被人修繕好了，樓廊兩旁的空地里也種上了新草，一切好像都沒有發(fā)生過。

　　后院的假山旁堆著幾處墳墓，里面住著的均是我寧家血親。

　　三叩九拜后，我便順道來到父親的書房，他往日伏案斷事的樣子依舊映在我的腦海中。

　　“紅燭。”

　　聽見我呼喚的紅燭連忙趕了過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亭臺下。

　　“你去聽風樓帶些飯菜回來，今天我便睡在這書房里了?！?/p>

　　我翻看著留在書架子上的古籍，每一本上都是父親的氣息，“爹，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才能幫你們報仇??！”

　　我漫步在家里的每一處角落，吮吸著殘留在空氣中家人的味道。

　　大約半個時辰，門外便傳來聲音，“小姐，飯菜來了！”

　　我看著身后紅著眼的姑娘，心頭一酸，便連忙拉她進了書房，在確認四周沒人后，她便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屬下無能，讓小姐受苦了！”

　　“紅蓮，快快起來！”

　　眼前和紅燭長得一樣的姑娘，正是她的孿生姐妹紅蓮。

　　“自從小姐消失后，我等便開始四處尋找。最終才從也大人那里等到您的消息，若不是怕聽風樓沒了管事的，我早就隨著紅燭一起進宮了！”

　　“也銘大人那里有沒有消息？”

　　紅蓮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很是不好看，她口中的話忍了好幾次，最后才咬著牙說了出來，“也大人，最近也不好過。當日他在朝堂上直接提出要徹查寧家一案，卻不料落入相國的圈套里，如今正閑賦在家！”

　　這件事，原本就在我的估算之內。這些年，父親兵權上交，在朝中的影響力更是不如先帝在世，朝中還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也就也銘一人，單單他一人，勢單力薄，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近日可曾查出什么來？”

　　“自從大火之后，大理寺是第一批來的人，帶隊的正是也銘大人，他們翻遍了整個將軍府，見沒有太大的發(fā)現，便直接封了門。后來，便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波人，他們似乎都在尋找一個叫做將軍令的東西?！?/p>

　　將軍令！

　　我心中一驚，便想起了曾經軍中流傳的傳說：先帝平定亂世后，為了防止有人擁兵自重，便在虎符之上又設將軍令，此令一出，便可直接指揮全軍，虎符也就成了一玩具！

　　“知道是什么人嗎？”

　　“因為當時寧家因大火一案備受矚目，前前后后都是官府的人，紫衣和黑衣也不敢冒然出手，只是將來人驅逐了出去?！?/p>

　　我擺了擺手，便讓紅蓮退了出去，隨后拿出父親賜給我們的匕首在一處磚縫插了進去，后墻便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通道。

　　我提著燭光向著里面走去，道路的盡頭是一件密室，里面擺放這各種已經絕版的書籍、秘史和朝廷官員之間來往的書信。

　　費了好久，我才從那些書中找到了那本當年從百曉生手中換來的古書，書上寫著：賢元四年，先帝在寧家秘鑄將軍令，令成便可無虎符而率天下軍！賢元十年，將令丟，先帝崩而相府兩強權！

　　賢元四年，正是先帝定江山的那年！

　　八、

　　從密室里出來的時候，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密室里的信息量讓我瞬間在迷霧中看到一絲光芒。

　　“什么人！”

　　紅蓮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o接著便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音。我左手一甩，手中的匕首便直接落在亮著光的燭臺上，整個人一躍便來到了桌子后面，黑暗中幾支鐵箭剛好落在剛剛我站著的位置。

　　見沒了動靜，我便連忙追了出去，腳上一用勁便直接來到了屋頂上。

　　不遠處的街道上，紅蓮追著兩個黑衣人，其中一人似乎已經受了傷。就在這時，街角出現了一支八人小隊，他們身著黑甲直接攔下了紅蓮。

　　“我等奉皇后之令保護寧小姐回宮！”

　　我冷笑一聲，心中暗道，紀楊好手段，先派人追殺我，若我死了此人便不用出現；若我不死，便以保護之名將我再次囚禁宮中！

　　“一個不留！”

　　我留下這句話后便向府內走去，一旁的紅蓮便也跟了上來。

　　黑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怎么一回事，兩顆人頭便直接滾到他們腳邊。

　　巷子上出現了兩個筆直的影子，一行人抬起頭便看見兩人正盯著他們，一人身著紫衣，另一人則是黑衣。

　　“你三個，我五個！”紫衣已經扳著指頭。

　　“隨便，我本不是嗜殺之人?！?/p>

　　黑甲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剛剛準備拔劍而起，一陣微風吹過，他的腦袋卻在風中看見了自己的腳。

　　回到府中后，我便給紅蓮安排了計劃。

　　“寧家的案子不用查了，我要江南六省所有的情況，包括財政，軍隊，以及當地官員與紀家的關系！”

　　“紅蓮明白！”

　　次日清晨，我從府里出去的時候，昨晚街角的血跡和尸體已經不見了，一切都和往常沒有太多的變化。

　　我深吸一口氣，便坐上了紅燭準備好的馬車，馬車上將軍府三個字引起了一陣喧嘩。出了鬧區(qū)，馬車便來到去往皇宮的大道上。

　　“小姐，我們好不容易出來，為什么要回去啊！”紅燭很是不懂我的意思，在接到到紅蓮帶回去的口令時，她便一直疑惑到現在。

　　“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p>

　　其實我自己明白，我在寧府呆的時間越久，聽風樓暴漏的速度就會加快幾分。雖然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相府的人很容易從蛛絲馬跡中發(fā)現端倪，若是讓他們順藤摸瓜查出這聽風樓與寧家有關，那寧家便永世再無翻身之日！而昨日的十具尸體，正是我對紀楊的第一份禮物。

　　“這紀楊真是陰魂不散，不如直接殺了她！”紅燭惡狠狠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萬萬不可！”我深怕紅燭做出出格的事情，便連忙制止了她，“能處死皇后的，只有皇帝的刀！”

　　還沒走多久，我便聽見外面的紅燭變得警覺起來，“小姐，后面有人！”

　　透過窗子我向后望去，那一片塵土很快便追了上來。我定睛一看，此人已經到了馬車前。

　　“寧侄女！”

　　“也叔叔?！?/p>

　　“也大人！”

　　我連同紅燭一起，恭恭敬敬地站在馬車下，作揖還禮。來人正是大理寺卿也銘。

　　“怎么又要回去？我可是聽說，你搬動了太后方才出的宮?！?/p>

　　我笑了笑，“那是托黎若公主的福?！?/p>

　　“此番回去所為何事？”

　　“爭后！”

　　簡單的兩個字，讓也銘直接愣住了，隨后他便哈哈大笑起來，“好！不愧是寧家的女子，有血氣！”他緊接著說：“此番入宮，必是九死一生。你雖有黎若公主幫襯，但也不得亂走險棋?！?/p>

　　一路上，也銘講了很多父親帶兵打仗的事，直到看見我眼眶濕潤的時候，他才停了下來，“倘若不可為，那便放下仇恨。我還沒死呢，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護你周全！”

　　“叔叔此生恩情，寧程記下了！”

　　進了宮后，他便直接去尋黎策，而我和紅燭則又回到了原來的住處，倒是惹得黎若一臉不高興。

　　九、

　　回到別院的時候，院子里的青石板一塵不染，屋里卻坐著一個意外來客。

　　“怎么又回來了?！?/p>

　　黎策的表情在我的記憶中永遠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似乎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動容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寧家沒了，一把大火把我父親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化為灰燼。寧程別無去處，只得回頭來求圣上！”

　　黎策一愣，硬是沒想到我會是如此說法。他用那修長的手指在我的額頭量了一下，眉頭微皺，“沒發(fā)燒啊！”

　　他雙手卻不知何時按在了我的脈搏上，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而我的臉上卻早就飛起了一片緋紅。

　　我將左手抽了出來，右手成拳，直接朝著他的面門忽了過去，“登徒子！”

　　“小姐不可！”紅燭直接驚呆了，任她膽子再大，也沒有想到我會在皇宮里直接和皇帝動起手來。

　　黎策也愣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拳頭就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與那張英俊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

　　“圣上！”紅燭慌了，連忙去看被打的黎策。

　　“為什么不躲？”我這才發(fā)現自己好像闖了禍，心中一慌，便先聲奪人。

　　黎策的臉上只是多了幾絲血跡，他突然笑了一下，但不帶半點怒氣，“這一拳打出來，我也輕松多了。”他把血跡擦了去，語氣中多了一絲內疚，“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紅燭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她見到了這輩子最離譜的兩件事，也成了她這輩子吹牛最大的資本。

　　第一，寧家大小姐盡然動手打了皇帝；第二，皇帝居然沒有生氣！

　　“有什么需要直接來找我，你若不便，就讓黎若來尋我?！闭f完，他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此間特封為將軍院！”他瞥了一眼屋頂，隨后從身上摸出來一塊令牌丟了過來，那冰冷無情的聲音也逐漸消失在圍墻外，“此令如朕親臨，先斬后奏，皇權特許。擅闖者，殺無赦！”

　　黎策走后，此間別院倒是清凈了許多。

　　紅燭將我從寧府中帶來的書籍都擺放到內屋，等她整理好已經是下午了。

　　太陽要落山的時候，黎若來了。她什么話也沒說，直接拉著我向外走去。

　　“慢點，御膳房還沒到開飯的時候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請你吃飯？”她睜大眼睛看著我，恍然大悟，“哦，你和.....”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小公主，隔墻有耳!”

　　她將我的手扒拉了下來，聲音更是驚動了墻邊的鳥，“你要憋死我??！說好的出宮要帶我，自己卻偷偷溜走了！”

　　“小公主，小女子知錯了！”

　　我憋著笑，看著黎若的即興表演，心中倒是對她有些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