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死了個戲子。

那個戲子，是我娘。

我娘本是四喜班的名角兒，一場貴妃醉酒唱的人如癡如醉，捧她的人不知凡幾。

可她偏偏有了我這個累贅。

我的親爹乃是安定候，與我娘本是露水情緣，奈何我娘聽了他的甜言蜜語，拼著被班主趕出去的威脅把我生了下來。

從此以后，我就成了沒人要的野種。

1.

安定侯曾說，本以為我娘懷的是個兒子，卻沒想到竟然是個丫頭片子。

所以，他拍拍屁股走人了，這么多年，不肯認我也不肯認我娘。

我娘就這么繼續(xù)唱著她的貴妃醉酒。

直到，皇上要給大將軍趙無恙指婚。

趙無恙生性殘暴，據(jù)說發(fā)妻就是死在他的折磨之下。

所以，京城里適齡閨秀們紛紛迫不及待的趕緊相看人家，生怕被皇上指給他。

偏我爹想要跟趙無恙攀親。

可嫡出的女兒夫人又舍不得。

所以，他把注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我叫秦素素，隨了我娘的姓。

剛跟我娘學會了唱那一出貴妃醉酒，卻不想，親爹笑的如沐春風，他說，素素，爹帶你回家。

我回過頭來，看著戲臺子上的楊貴妃正醉倒在美人塌上，腕如白玉，媚眼如絲。

她素手纖纖，舉起了酒壺，如往常一般，將酒液倒進了自己的嘴里。

從我娘的眼角，滑下來一行淚。

我心頭一陣咯噔，貴妃醉酒不該落淚，為何我娘會這樣？

一場戲唱罷，我娘口吐鮮血倒在了舞臺上。

我再回頭的時候，卻是我爹的笑臉。

你怎么能笑得出來？你為什么會笑得出來？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來，掙扎著要往臺上跑，不妨我爹手下將我綁了起來，硬是逼著我來到了侯府。

第二天，這名戲子的死，被蓋上了自盡的定論。

癡兒癡兒，說的就是我娘。

她這一輩子不曾得到愛，卻把全部的愛都投放在了我的身上。

她知道，那杯酒，是我爹給他放的毒。

可她還是眼睜睜的喝了下去。

只要我娘死了，我就可以被偷梁換柱變成養(yǎng)在廟里不曾歸家的正經(jīng)閨秀。

而不是戲子彩伶的女兒。

這輩子，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回到本該屬于我的位置。

可她不知道，我只想做她一輩子的女兒。

而非新鮮出爐的陸家六小姐。

2.

陸家有六女，分別是嬋、娟、嫵、娜、媞，缺了的那一位，便是讓我頂上的嬌。

嬌嬌女的嬌。

安定候這輩子都沒有生下來兒子，若不抱上一條強健的大腿，恐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沒有繼承的兒子，死后這偌大的家業(yè)都要變作他人的。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生兒子，卻一直未曾如愿。

這么多年，養(yǎng)在外頭的女兒不知有多少，死在外頭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

安定候名聲不佳，皇上對他早有微詞，若不是他這侯爺乃是世襲，恐怕皇上早就給他擼了帽子。

想來想去，趙無恙娶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別的不多，就是女兒多。

可是挑來挑去，自己正經(jīng)的嫡女要么早就嫁人，要么年齡還不夠，要么夫人舍不得自家閨女被搓磨。

選來選去，只剩下了我。

我爹說，他沒想到，我竟然能出挑到如此地步，恐怕比我娘當年還要美上三分。

看著這樣無恥的男人，我只能閉上眼不去看他。

他曾威脅我，若我敢想不開自盡，他有的是辦法折磨我，四喜班不過是個戲班子，他有的是手段對付班子里的人。

他若折磨我便罷了，可是四喜班不成！

班主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盡管他不喜我娘早早生女，卻同情她遇人不淑。

我小的時候是趴在他的后背上長大的，若說為人父親，恐怕班主都比他盡職盡責！

所以，我不再鬧騰著要走，而是麻木的接受了這一切。

嫡母皮笑肉不笑的接了我敬的茶，從此以后，我就是養(yǎng)在她名下的女兒了。我再也不是四喜班里的那個沒爹的秦素素。而是侯爺之女，陸嬌。

3.

一輩子不曾被嬌養(yǎng)過的我，卻得了這么一個名字。

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嘲笑。

前幾個月我還在四喜班里學唱戲，現(xiàn)在一睜眼卻有一大堆的丫鬟伺候我吃喝拉撒。

嫡母像是要故意嬌養(yǎng)我似的，她縱容著我的脾氣，放任我在陸家各種挑剔。

她跟親生的女兒說，讓她作吧！嫁出去之后，恐怕也活不了幾天了。

殊不知從小我就練出了一門絕學，我可以看懂唇語。

所以，盡管嫡母說話的聲音極微小，我還是看了個清楚明白。

心中冷笑，果然一個被窩里睡不出兩種人。

她跟我親爹陸時元可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狠毒夫妻！

我意有所指的對她說道：“倘若我嫁過去之后，不停的說陸家的壞話呢？母親，枕邊風的威力，您應(yīng)該比我清楚！”

說完，我就看到嫡母的臉色突然變作蒼白。

心中一陣暢快。

不妨卻被陸時元打了個趔趄。

“糊涂的東西！你以為陸家沒了你就能得了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不懂？”

我懂，我比誰都懂。

可我看著你們拆了我娘的骨血，又打算毀了我的一生，我就見不得你們過得好！

我擦了擦唇角的鮮血，一句話也沒說。

我爹以為我怕了，便得意的笑了起來。

他告訴我，趙無恙很喜歡我的畫像。

我瞪著他，比他還得意的笑著：“爹爹，若我頂著這樣的臉去求見趙大將軍，再對著他哭訴一頓家里人對我的不公，您猜會怎么樣呢？”

我爹被我氣了個倒仰，抖著手指著我，破口大罵說我是逆女。

我在心里發(fā)笑，逆女？

我不光逆了你，我還要把整個兒陸家都攪散！

你這輩子想擁有的，就讓我親手毀了它！

4.

憑著我這張臉，真可謂是殺進了決賽。

趙無恙跟皇上說，他想麻煩皇后舉辦個宴會，將畫像里的幾位閨秀都請到宮里，讓皇后給看一看人品如何。

這事兒皇上跟皇后都沒有意見，于是，拿到了帖子的我，看著陸時元和嫡母兩個喜笑顏開。

難得的，嫡母拿出了不少時新首飾，她打算都給我插滿了。

我看著那一堆的首飾，估計真頂著這一頭珠翠得把脖子都壓塌了。

我挑了一件素色的衣裳，淡淡的鵝黃色，再用玉石鑲嵌的腰帶營造出纖細的腰肢，手腕上戴了幾枚細圓條的鐲子，走起路來碰撞到一起清脆悅耳。

頭上也只象征性的簪了幾支珍珠簪子，不醒目卻又素雅。

耳上也是同樣的珍珠耳鐺，一整套下來，既簡約又大方。

嫡母擔憂這樣素凈恐怕不適合進宮。

我冷笑一聲，道：“只是進宮給那趙無恙看看真實樣貌，你弄了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是打算讓趙無恙欣賞我的首飾還是我這個人？”

嫡母如今很不愿惹我，她帶著假笑，囑咐丫鬟婆子好好照顧我。

在侯府，我學了不少規(guī)矩，就是為了今天。

宮門森嚴，我目不斜視的跟隨宮人走著，心中不無忐忑。

走到慶陽門的時候，一個白凈的少年好奇的看著我。

身邊的宮人跪了下來，剛要稱呼，卻見那少年擺了擺手。

“你是進宮面見皇后的？”

少年對著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這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我不能輕易得罪。

再加上宮人都跪了，想來應(yīng)該是身份貴重之人。

“那你跟著我走吧，我?guī)闳??！?/p>

少年笑嘻嘻的說道。

我心中打鼓，不曉得對方是什么來頭，有心拒絕，卻又怕貴人生氣。

跪著的宮人替我開了口：“大人，這于理不合……”

“大膽！本將軍說的話不管用是吧？”

將軍？

我心中一個咯噔，難道……

他就是趙無恙？

看這翻臉無情的模樣，確實有傳言中的影子，只是這張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征戰(zhàn)沙場的將領(lǐng)。

況且，這年齡也對不上。

趙無恙大我十歲，今年應(yīng)該是二十六歲。

而不是這般少年人的樣貌。

難道……

打仗可以永葆青春？

5.

我沒敢多問。

反倒是那少年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為了表忠心，便隱晦的描述了自己對趙將軍的傾慕。

少年捂著嘴偷笑：“你喜歡他哪兒？”

我低著頭，努力讓自己羞紅了臉：“奴家喜歡大將軍英俊不凡武功蓋世，所到之處所向披靡！”

說完，那少年卻笑的更大聲了。

難道我猜測有誤？他不是趙無恙？

“四哥！快來！你也有人喜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這么一說，我難免慌亂了起來。

壞了，果然是我大意了。

趙無恙怎么可能是如此年輕的模樣。

只怪我被他的那一句“本將軍”給弄糊涂了。

卻忘了，趙家滿門忠烈，死的就剩下趙無恙和親弟弟趙無極。

這位活潑調(diào)皮的，應(yīng)該就是小將軍趙無極。

我忐忑的抬起頭來，遠處赫然才是正經(jīng)的趙無恙。

他皮膚微黑，個子極高，光站在那里就已經(jīng)氣場十足，一雙薄唇緊緊的抿著，眼神如鷹一般銳利，只見他瞪了一眼趙無極，仿佛在責備他的調(diào)皮。

這才是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大將軍。

頭一次見到正主，我連呼吸都為之加速了起來。

一顆心“砰砰”亂跳，生怕得罪眼前之人。

就連行禮的動作也跟著僵硬了起來。

趙無恙沒有跟我多說什么，只是讓宮人將我領(lǐng)到皇后那里。

我緩緩的退了下去。

身后還隱隱傳來趙無恙的聲音：“你想挨罰嗎？”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嚇得趙無極頓時鬼哭狼嚎起來。

有了這一個插曲，等我再到了皇后跟前的時候，剩下的閨秀們比我還像鵪鶉，個個兒都低頭耷拉腦的，好像被拔了毛的大鵝。

“你是陸嬌吧？可惜了，方才趙將軍還在，你沒能跟他碰面?！?/p>

跟皇后行完禮后，皇后遺憾的對我說道。

怪不得這群閨秀一臉如喪考妣似的，應(yīng)當是害怕趙無恙那一身駭人的氣場。

說實話，我也怕，但我更怕人心。

殺慣了敵人的將軍，總好過于背地里陰你的小人。

在皇后這里也沒干別的，皇后一一問了我們在家里都干什么，大家回答的大同小異。

很快，我們就該走了。

臨走之前，皇后把我留下了。

她高興的拉著我的手說：“好姑娘，趙將軍想見你?！?/p>

6.

趙無恙氣場強大，一般人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很難坐的住。

我也不例外。

總覺得他想把我看出兩個窟窿來。

正在坐立難安的時候，趙無恙終于開了口。

“喝茶。”

我悄悄的松了口氣。

喝茶就喝茶，你搞這么嚴肅干什么。

我老老實實的喝了一口涼透了的茶水。

頓覺腦中一片清明——涼了的茶水，實在是太難喝了！

我們兩個四目相對，不過片刻功夫我就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跟趙無恙對視需要極大的心理準備，否則容易情不自禁的跪地高呼“將軍饒命”。

但我不能慫，若真的要跟他成親，起碼要習慣他的存在。

否則時時刻刻恐慌，容易影響食欲。

于是，我努力讓自己研究地板上的花紋，好讓他看到我并非懼怕他。

趙無恙一直在盯著我欣賞，我卻在心里求饒，求你了，活動活動眼珠吧，我感覺自己的腦袋瓜子都要發(fā)熱了！

好在，他終于看夠了。

在我喝完面前的那杯茶之后。

“六弟年幼，給陸姑娘帶來了困擾，趙某替他陪個不是?！?/p>

良久，趙無恙總算開了口。

他的聲音略沉穩(wěn)又低啞，像是一壺陳年的老酒，讓人微醺，也聽得我的心頭一跳。

你是將軍，給我賠不是？

我不配吧？

我在心里暗暗腹誹，只面上卻維持著少女的羞澀。

口中連連道：“哪里哪里，小將軍活潑開朗，是小女口不擇言?！?/p>

“哦？你說的口不擇言，指的是六弟告訴我，你心悅于我？”

趙無恙玩味的說道。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半倚在四面鑲了銀角的桌子上，整個人卸下了駭人的氣場，更像是個慵懶的大貓。

好奇怪，我竟然會覺得他像貓。

聽了趙無恙的話，我是真的快哭了。

一張臉漲的通紅，這下不是裝的了。

“不，不是的，將軍，我……”

我慌忙的解釋著，卻見趙無恙把玩著手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他把那枚扳指取下來后又隨手丟了過來，我心知這東西的貴重，連忙站起來以幾乎半蹲的姿勢接在了懷里。

還好，扳指沒碎。

許是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取悅了他，趙無恙心情極好的低笑了起來。

“罷了，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本將軍原也不在乎?！?/p>

“這枚扳指，送你了?！?/p>

7.

出宮的時候，送我的宮人對我格外小心，態(tài)度也由起初的假模假樣轉(zhuǎn)變成了尊敬。

這樣的細微變化，讓我心情復雜。

果真，這皇宮就是個踩底拜高的地方。

看著宮門口人來人往的街邊，好像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一樣。

宮里的人羨慕外面的煙火氣息，宮外的人羨慕里面的潑天富貴。

只可惜，這富貴也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人氣兒。

我娘唱了一輩子的貴妃醉酒，卻從未進過皇宮。

而我只不過是踩了狗屎運，仗著是陸時元的私生女，也仗著嫡母舍不得自己的閨女受搓磨。

要不然，我也會跟我娘一樣，唱上一輩子的戲，品味不到這深宮的滋味。

一想起我娘，心口不由得鈍鈍的疼痛了起來。

那個輕聲細語教導我莫要為了甜言蜜語而搭上自己一生的女人，那個為了所謂的山盟海誓付出了沉重代價的女人。

那個命如草芥，陸時元想扔就扔，想殺就殺的女人。

我抬起頭來，把眼淚逼了回去。

手里還握著那枚碧玉扳指。

我知道，自己只要斷情絕愛，就不會跟我娘一樣淪落到如此地步。

我要利用趙無恙，我要給我娘復仇！

雖然路上心如壯志凌云，但一回到家看見趙無極的時候，我難免一慌。

他怎么來了？？？

難道是知道我的身世了？

忐忑中，卻見陸時元笑的跟狗尾巴草似的，對著比自己小十多歲的趙無極那叫一個殷勤關(guān)愛。

讓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趙無極才是他親兒子呢！

趙無極不耐煩應(yīng)付他，從臺階上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哥命我來給你送聘禮。”

少年笑嘻嘻的，年輕的臉上滿是陽光明媚。

其實細看起來，他跟趙無恙容貌上還是很相似的，只不過氣質(zhì)區(qū)別太大，一個活潑開朗，一個沉穩(wěn)內(nèi)斂。

我對著趙無極福了福身，滿臉受寵若驚似的。

“陸嬌何德何能，還要勞煩小將軍親自前來?！?/p>

趙無極“嘖”了一聲，突然就不滿了起來：“你以后是我嫂子了，別那么客氣，省的外人笑話！”

杵在那兒干笑著的外人陸時元半點兒自覺都沒有，反而一個勁兒的讓趙無極進去喝茶。

趙無極皺了皺眉頭：“我家沒茶??？干嘛非喝你的？”

陸時元吃了個癟，一張老臉漲的通紅。

笑死我了，你也有這種難堪的時候！

心中一時得意，便把手指露了出來，趙無極的眼都綠了：“四哥連這個都送你了？憑什么？我跟他要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給我！怎么偏偏送與了你？”

說著，他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討好般的笑道：“好嫂子，你一個婦道人家，戴了這個也沒用，不如送給我？”

我正要跟他說這是趙無恙的，我沒權(quán)利做主，不料這小將軍身手敏捷，眨眼的功夫就拿到了自己手上。

“謝嫂子賞賜！聘禮已經(jīng)送到，你可別被旁人私吞了，還是趕緊回去點點吧！”

趙無極跑的比兔子還快，一邊溜還一邊對我說道。

我無奈的看著他的身影，不顧陸時元傻站在旁邊，趕緊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果不其然，一箱又一箱的聘禮抬了進來，嫡母跟陸媞兩個笑的見牙不見眼。

仿佛這一堆東西都是她們的囊中之物似的。

8.

陸時元黑著臉把嫡母她們帶回去了。

有趙無極的話，即便這家人想私吞，暫時也不敢妄動。

他并不知道我在皇宮里到底干了什么，他只知道，我要嫁給趙無恙了。

光這一個消息就足夠他得意上幾天了。

而僅僅是大將軍的身份并不足以讓他如此喜歡。

趙無恙是皇上的表弟，換句話說，陸時元看重的就是趙家的雙重身份。

予他而言，這就是保障，保障陸家不會被其他事波及到。

可惜他算錯了，我并非深閨里足不出戶的閨秀，被他又哄又騙就可以為他所用。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陸時元，你給我等著！

我回到房中，踏踏實實的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是被人活活搖醒的。

下人驚慌失措的告訴我，趙無恙來了。

陸時元催我趕緊去拯救他。

我睡眼惺忪的被拉起來梳妝打扮了一番，飯都沒吃，餓著肚子來到了前廳。

趙無恙大馬金刀，坐在那兒威風凜凜，襯的陸時元倒像個打秋風的。

趙無極扁著嘴，哭唧唧的嘟囔著：“是嫂嫂送我的！”

陸時元也在一旁幫襯著：“大將軍何需如此大張旗鼓？本就是嬌嬌不對在先，怎么可以貪墨大將軍的東西呢？昨兒合該由我送回將軍府的?！?/p>

他頂不住未來女婿的殺人氣場，額上的汗都反光了。

下人通報說六姑娘到了的時候，趙無極一臉救星來了的神情。

包括陸時元都悄悄松了口氣。

我對著趙無恙行禮，眼見這三人神色各異，也不好貿(mào)然開口。

“過來。”

趙無恙對我伸了伸手指，跟喚狗似的。

我低著頭小步小步的挪了過去。

“昨兒無極回來戴著這枚扳指，他說是你送他的，我只想聽你親口說，是否如此？”

趙無恙一臉嚴肅的說道。

其實他長相俊美，又因著常年練武而充滿了陽剛之氣，只是渾身殺氣讓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頂著他的殺人視線，心一橫，不管陸時元在一旁如何的明示暗示，我決定出賣趙無極。

“不是，是他從我手上奪走的?！?/p>

這個答案讓他很滿意。

趙無恙笑了，眉頭綻開，神情也緩和了下來。

他又對著我勾了勾手指，讓我走近些。

我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湊了過去。

趙無恙伸出手來，把用紅繩穿好的扳指掛到了我的脖子上。

那枚碧玉微涼，上面還帶著趙無恙手指的溫度，就這么貼在了我的皮膚上，讓我有了一絲絲的羞澀。

下意識的隔著衣服摸索著，搞不懂趙無恙到底在玩兒什么。

“我喜歡誠實的人，所以，你能跟我說實話，我很滿意。”

“見此扳指如同見了我本人，若成婚前你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問題，都可以去西山軍營調(diào)取人馬?！?/p>

說到這兒，趙無極垮下了臉，陸時元雙眸里綻開了一抹狂熱，只有趙無恙，他盯著我的眼睛，想要看出我的想法。

我平靜的接受了他的禮物，盡管我有很多問題想要解決，但此時此刻都不是絕佳的好時機。

“多謝大將軍?！?/p>

我面帶感激的說道。

趙無恙雖然是個莽夫，卻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是個心有丘壑之人。

他應(yīng)該能看得出來，我對陸時元的漠然與不屑。

更或許，他早就知道陸時元的為人。

伴隨著一陣寂靜，我的肚子很適時的叫了起來。

趙無極拍著桌子哈哈大笑，被趙無恙瞪了回去：“還不滾回去受罰？”

趙無極哭著跑了。

這下，我更尷尬了。

“趙某今日前來叨擾，不曉得能否再厚著臉皮蹭頓飯吃？”

陸時元感動的都要哭了，忠心的表示別說一頓飯了，一輩子的飯他都想包了！

我訝異的看向了趙無恙，他眉眼含笑，與傳聞中那個喜怒無常的殺人魔頭簡直是兩種模樣。

他壓根就是個體貼的好男人吧？

9.

再體貼的男人，做了鰥夫這么多年也是需要一門妻子的。

尤其是趙無恙干的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

皇上催了他多次，趙無恙終于松口，這才大張旗鼓的給他相看人家。

趙家人死的都差不多了，女眷更是半個都沒剩下，只有皇后幫他代勞。

所以才有了我們進宮一事。

說真的，至今我都沒弄明白，趙無恙為什么會選中我。

難道真如陸時元所說，他是個膚淺的人，只看中外貌？

也是，男人嘛，一見傾心也得先傾臉，否則憑你內(nèi)在美到冒泡，人家也是看不見的。

趙無恙目不斜視，他走在前頭，陸時元充大個兒跟在他左右，沒走幾步，趙無恙突然停住了步伐，他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后對我繼續(xù)勾了勾手指頭：“我趙家不習慣女眷在后，你過來，在我旁邊即可?！?/p>

陸時元又吃了個癟，此刻正在訕笑著，正牌老丈人不受待見，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忍住笑，小跑著站在了他的身側(cè)。

趙無恙個子很高，肩膀很寬，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我跟在他身邊難免要跟不上，于是，也學著大步往前走，而不再是小碎步一走三晃。

“很好，你學的很快?！?/p>

趙無恙側(cè)過臉來對我贊許的說道。

背著光，我?guī)缀跻[著眼才能看清他的容貌，卻感覺到有股暖正緩緩的流涌向心田。

這種感覺，既像是多年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潤，又像是枯萎的花朵正在緩慢的綻放。

這一幕，恰被嫡母和陸媞親眼看到了。

她們是作陪，因著陸時元的提點，本來她們是不愿與傳言中喜怒無常的趙無恙接觸，卻拗不過這是侯爺吩咐。

陸媞原以為趙無恙是兇神惡煞的丑陋模樣，畢竟他在敵國還有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兇名，眼見趙無恙身姿挺拔，又不是京城里那些迂腐老爺們的做派，頓時就有些吃味。

若不是嫡母舍不得她嫁過去受搓磨，站在趙無恙身邊的，應(yīng)當是陸媞。

趙無恙無視了迎在垂花門的母女二人。

完全不給任何人面子。

陸媞眼圈兒都紅了，站在原地跺了跺腳。

陸時元追求講究，主要也是怕趙無恙不喜，便分了兩桌，中間隔了道屏風。

無奈趙無恙就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人，他看著面前的精致飯菜，開口把我叫了過來。

“既是未婚夫妻，又何必隔著屏風？陸嬌來同我一道用膳吧！”

我還準備隔著屏風大快朵頤，起碼這樣不會丟人，沒想到他竟然能讓我陪他。

幾口咽下了蝦仁水晶包，噎得我不住的捶打著胸口。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先喝口粥順一順！”

趙無恙很有眼色的給我盛了一碗粥。

看的陸時元眼角抽搐，趕緊一把搶過來，陪笑道：“哪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左右伺候的人是瞎的嗎？”

布菜的仆人嚇到大氣都不敢喘。

趙無恙沒跟他爭，只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兒，筷子也沒怎么動幾下，顯然是不餓。

“侯爺此言差矣，我即將要與陸嬌成婚，便是自家人了，自家人給自家人盛粥，算不得什么?！?/p>

這碗粥，喝的我一時心酸難忍，自從我娘死了，再也沒人把我當成家人。

為什么趙無恙會對我這么好？

我們統(tǒng)共才見了兩回而已。

眼淚滴在了碗里，我仰起頭來喝了個精光。

屏風那頭的陸媞卻提前發(fā)難，她本就吃過早飯，根本不餓，這下扔了筷子，沖過來對著趙無恙一臉的委屈。

“大將軍，我才是跟你議親的人！”

陸時元臉都紫了，他呵斥一聲：“混賬！滿口胡言亂語，還不退下？”

陸媞被寵壞了，顧不上嫡母追過來不停的拉扯她，滿口叫嚷著她才是趙無恙的未婚妻。

我有些惶恐，生怕趙無恙知道我的身世。

畢竟，她的妻子是要從世家里挑選。

若他厭惡我私生女的身份，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于是，我怒從膽邊來，站起來惡狠狠的給了陸媞一個耳光，打得她臉都歪了。

“我什么都可以讓給你，唯獨他不行！”

我顫抖著手，指向了看熱鬧的趙無恙。

10.

送走趙無恙之后，陸時元回來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對他來說，誰嫁給趙無恙他都是鐵定的老丈人。

但對嫡母和陸媞來說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了。

若趙無恙真如傳聞中那樣面目可憎脾氣暴虐也就罷了，可真人站在面前的時候，這二人明顯后悔了。

趙無恙完全沒有京城里老爺們兒的迂腐秉性，反而彬彬有禮，體貼又細心。

跟他本人對外的名聲有著極大的反差。

所以，嫡母和陸媞動了心思。

陸時元指著這母女二人，罵她們是狗肉上不了席面，頭發(fā)長見識短。

“陸嬌打你的時候，趙無恙可曾皺過眉頭？蠢貨！蠢貨！那趙無恙將自己貼身戴著的扳指都送給了陸嬌，還為著這枚扳指，特意大清早跑過來一趟，只為了親自掛到陸嬌脖子上，為的是什么？”

陸時元捶胸頓足的說道。

他很生氣，因著嫡母和陸媞一時腦子不清醒，差點兒攪黃了這門親事，更何況，也不曉得趙無恙會不會心中存疑，萬一到時候悔婚，那他的打點全成了水漂，一想到這里，陸時元幾乎要嘔出二兩心頭血來了。

“為的就是告訴本侯爺，那陸嬌是他的人了，誰都別想苛責！這就罷了！”

陸時元這回沒打老婆閨女，反而將老妻從地上提起來，惡狠狠的摜在了一旁，摔得嫡母差點兒背過氣兒去。

“有了那枚玉扳指，陸嬌大可以去西山軍營調(diào)來人馬，憑區(qū)區(qū)一個陸媞？難道要毀了陸嬌在趙無恙心中的地位？還是要毀了這門來之不易的親事？”

陸媞嚇得渾身發(fā)抖，上下牙齒輕叩，發(fā)出了“嘚嘚”的聲音。

嫡母強撐著還要為女兒辯解：“侯爺，陸嬌可以做到的，咱們媞兒難道就不行了嗎？她也是我精心養(yǎng)大的，絕對不會給侯爺丟臉……”

“閉上你的嘴！”

陸時元兇神惡煞的呵斥道，一張老臉頓時皺成了菊花。

“就憑進宮一群閨秀最后陸嬌是跟著趙無恙喝了茶才回來，就憑陸媞沖動的跳出來揭底，就憑你們兩個蠢貨的腦子！哪一樣趙無恙會喜歡？更何況……”

陸時元噴了嫡母一臉的口水，氣到眼珠子都瞪的像牛眼似的，他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的神情奇異又扭曲。

“陸媞有陸嬌的那張臉嗎？”

這句話才是最致命的打擊。

陸媞捂著臉大哭了起來，嫡母頹然的坐在地上，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等陸時元將陸媞關(guān)起來禁足的時候，我接到了趙無恙的帖子。

正兒八經(jīng)的那種。

帖子上的字跡，筆鋒犀利，鐵畫銀鉤一般，撲面而來就是一股子蒼勁雄渾之感。

上面邀請我去趙府舊宅，過兩天是趙無恙亡母的祭日，他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前去祭奠。

這樣莊重的事情，雖然我還未曾過門，算起來于理不合，可我實在是無法拒絕。

自從陸時元親眼看到趙無恙對我那份莫名其妙的維護后，他對我的態(tài)度也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

現(xiàn)如今整個侯府上下都對我恭敬有加，更別說去祭奠趙無恙親媽這樣的大事了。

陸時元殷勤的準備了一大堆元寶香燭等物，又打算在祭日那天把侯府門口的燈籠也用白紙包了。

被我懟了一句讓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侯爺病逝了呢！

陸時元被我噎了一句，也不敢呵斥回來，那一笑像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