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葬
作者:蘇靜初|發(fā)布時間:2015-08-28 10:24:34|字數(shù):3546
明國帝都洛城,正是春日綿綿,百花齊放,陽光明媚。
只是此刻,天蒙蒙亮,仿佛覆了一層灰色的薄紗,黯然無色。涼風蕭瑟,卷起幾片青葉,潮濕且陰冷。
街上來往的人卻是不少,并不冷清。
趕集的小販行跡匆匆,生怕晚了一步便耽誤了生意;好些赤臂大漢打著哈欠,急急忙忙地往做工的地方趕去;還有紛紛開門的小店,陣陣饅頭與面食的香味飄來,夾雜著幾聲精神抖擻的吆喝。
破曉之際,城里便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街角的一隅,店家正把新出的熱騰騰的包子取了出來,招呼了兩三個路過的客人,眉開眼笑之時,卻遠遠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登時斂了笑意。
他啐了一口,低罵一句:“一大早的……晦氣!”
拉車的是兩匹雪蹄駿馬,車廂樸實無華,卻是難得一見的木材所制。這馬車一看便知不是平常人能用得起的,在天子腳下多年,店家還有這點眼色。
只是車廂頂上覆了一層白布,跟隨之人又是一身戴孝麻衣,想來是哪家主子忽然咽了氣,這才大清早地送葬。
店家瞅見馬車旁邊只得三人,其中一個還戴著黑色的斗笠,看不清相貌神色。他乖覺地收回了視線,繼續(xù)自家的小買賣,卻是不敢再高聲吆喝了。
在洛城,這路上走的,酒肆茶館里坐的,即便是趕車的,說不準就跟皇親國戚沾了邊,誰也得罪不起。
雖說這家子樸素過頭,有些寒酸,沒幾個仆從,甚至連哭喪的人都沒有,三人安安靜靜地走著,只得車轅滾動的聲響……盡管如此,卻也不是他一個小人物能過問的。
喪車忽然停住,前方幾聲喝斥傳來。
店家抬頭一看,心底“咯噔”一下。
十字街口一頂暗紅轎子很是扎眼,這是去皇城的必經(jīng)之路,顯然不知是哪位大官兒的,這喪車算是觸了霉頭,硬生生阻了朝廷官員的路。
轎前的侍衛(wèi)一臉不耐,眼神鄙夷地掃向那輛窮酸的喪車,以及車旁的三人,冷哼道:“……我家老爺正趕著上早朝,誤了時辰,你們擔當?shù)闷穑克偎僮岄_,這便寬恕你們一回。”
眼角瞥見車旁的婦人只紅了眼,對于他的話似是恍若未聞,絲毫不為所動。身邊的年輕男子冷冷地睨了這邊一眼,上前兩步:“既是朝廷命官,死者已矣,你們就不能讓道?”
侍衛(wèi)一愣,見過囂張的,還真沒見過如此囂張的。氣得面皮漲紅,他怒道:“哪里來的刁民,居然在此大聲叫囂?來人,給我打走……”
明國上朝,也便是四品以上的官員有此殊榮。自家老爺向來遇著其它官兒,也只有讓道的份。平常百姓,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立馬讓開?
侍衛(wèi)皺著眉,讓道是小,丟了自家老爺?shù)拿孀邮谴?,吆喝著身后的侍衛(wèi)就要趕人。
從先前一直沉默的斗笠男子輕輕“哼”了一聲:“不過是四品的中議大夫……”
聞言,侍衛(wèi)大怒,揮手就要讓眾人沖過去,身后的轎子有人慌慌張張掀起簾子,一身湛藍官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侍衛(wèi)退后兩步,低眉順眼地諂笑道:“老爺,這些擋路的賤民小人很快就能處理好了……”
不等他說完,身穿官服的許冶氣極,揮手給了侍衛(wèi)一巴掌,然后他躬身跨前一步,抖著身子跪在地上,顫聲高呼一聲萬歲。
侍衛(wèi)這才知曉自己惹了大禍,嚇得手腳軟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誰會想到,這寒酸的喪車旁邊,跟著的卻是明國的新帝君于遠?
周則的熱鬧隨著這聲“萬歲”,寂然了一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路過的小販連手上拎著的貨也顧不上,把袋子一扔,連滾帶爬地立刻撲倒在地上;正招攬生意的店家,驚慌失措地帶翻一抽屜新出爐的包子,匆忙趴跪在路邊。
君于遠不在意地揮揮手,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平身”。
本想安安靜靜地送上一程,誰知因為這回的攔路,還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目光朝那中議大夫身上一掃,不過是四品最末的小官,卻只憑著他開口說的一句話,就將自己辨認了出來。
倒是個人才……
君于遠輕輕一笑,嚇得那跪倒的許冶后背微寒。
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侍衛(wèi)顫顫巍巍地半跪著,瞪向后頭的轎夫。幾人不敢起身,半抬半推著官轎到了邊上。
許冶干笑著,視線卻不自禁地往馬車上瞟: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讓新帝親自送葬?
近一段時日來,朝廷動蕩,二皇子與四皇子謀反被誅殺,太子逼宮失敗,自刎而亡。先帝積郁在胸,不久也因病重跟隨而去。如此,這個不受寵的七皇子君于遠,便就莫名其妙便成了唯一的接任人,得了帝位。
畢竟七皇子素來默默無聞,總是帶著謙和溫柔的笑意,說得好聽是親切,難聽的話可謂是懦弱可欺。
不少官員暗地里唏噓,這新帝真是平白撿了個便宜。
許冶心底把最近君于遠身邊仙去的人都過濾了一遍,仍舊不得其解。
新帝上位,巴結者有之,諂媚者有之,謹慎觀望者有之,自是將君于遠身邊的人打聽得一清二楚。卻從未曾聽說,有哪位心腹離世的消息。
他暗暗驚疑手下搜羅的消息不足,恭順地退開一步,拘謹?shù)溃骸跋鹿偌遗珶o禮,請皇上恕罪。”
視線所到之處,沒有看見冥紙香燭元寶之類的物什,想必幾人不曾送喪,自然是不曉得這些。
許冶心思一轉,恭謹?shù)靥嶙h,讓下人去準備準備。
君于遠默然,沒有出聲,亦沒有拒絕。
路口前去上朝的官員越來越多,卻都識趣地退到兩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余光卻使勁往喪車上瞧。
君于遠伸手覆上喪車,光滑的木板沾著幾滴露水,掌心下透著清晨的涼意,絲絲縷縷地滲了進來。
這人向來喜靜,想必因為他而打破了寧靜,定是要惱了。
大掌在棺木上輕柔一撫,虔誠而專注,仿佛那口薄棺里,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感覺到投注在后背上的視線,何人竟然敢在他亮明身份后,還膽敢直視自己?
君于遠不經(jīng)意地側過頭,微風吹拂,斗笠上的黑紗隨著動作掀起一角。隔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對上了一雙熟悉的清透黑眸。
眸若一池秋水深邃淡然,清澈、明亮、無畏。
一如記憶中那雙難以忘懷的清眸,在夢中浮現(xiàn)了千百遍,早已刻在心間。
一眼萬年……
君于遠感覺到早已死寂的心,這一刻驟然漏了一拍。
恍惚間,他眼前似乎還能看見那人時常含笑的雙眼慢慢空泛暗沉,直至空洞無色。還能感覺到臂彎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攬在懷里的身軀,逐漸失去了原有的溫度……
“皇上,”許冶小心翼翼地叫喚,讓君于遠回了神。
再次貪看那一隅,所見之處哪里還有方才那雙眼眸?
他垂首,唇邊泛起幾分苦笑。
兩日兩夜未曾闔眼,即便精神尚可,還是累了。
難以忘懷那人在他懷中漸漸冷卻,剛才的不過是疲倦而產(chǎn)生的幻覺罷了……
馬車再度前行,這回除卻原先的三人,車后跟隨了一大群。
靜悄悄的不敢喧嘩,幾位碰上的官員滿心狐疑地走在后頭,轎夫抬著空轎子跟隨在側,莫名其妙的百姓帶著一分好奇兩分惶恐,也是亦步亦趨。
君于遠沒有理會他們,他只是盯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走著。
每回出門,或坐轎,或乘步攆,或騎馬,從未曾這樣僅僅用雙腳行走。
因而,也不知道原來這條道,比他想象中要長……
只是,君于遠一而再地放緩了腳下的步伐。
這路若是沒有盡頭,那該多好?
送葬的隊伍來到墓穴前,將靈柩抬出,下棺。
正在此時,眾人只覺厲風一起,不自覺地后退數(shù)步。
眨眼間,一人迎面而來,一襲單薄的白衫,身形瘦削,面容清秀,雙目卻有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凌厲。
在場的官員面面相覷,此人并不陌生,正是先帝欽點的太傅蕭霖。
不,應該說是“前太傅”,畢竟在新帝繼位之日,此人便上書婉辭而去。
只是此時此刻,又如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蕭霖對周圍視若無睹,直視君于遠,神色淡漠:“蕭門之人,自有該去去處,不勞皇上操心。”
言罷,衣袖一揚,已經(jīng)釘死的棺蓋應聲而落。
離得遠的人不敢上前,離得近的大多捂上眼,免得看到了不該看見的。
許冶就在君于遠的身后,斗膽從指縫中瞄了一下,滿眼錯愕。
棺木中除了陪葬的明器,余下一件青衣與帽冢,分明是死者之物,卻再無其它。
蕭霖劍眉微蹙,進而舒展開去:“皇上早知草民要來?”
抿了抿唇,他輕聲一嘆:“人已逝,皇上還不放過蘇言么?”
一旁的中議大夫心中詫異至極,還道棺木中的是新帝的心腹之臣,親近之輩。
不想,此人居然是蘇言?
蘇言是誰,洛城中何人不知,尤其是這些成了精的大臣。
傳言他是太子的孌寵,時時刻刻跟在太子身邊,出言謀劃外加吹吹枕邊風。
傳言二皇子與四皇子謀反,也與蘇言脫不開關系。
傳言太子突然逼宮,便是因為聽信了蘇言,一失足成千古恨。
傳言太子敗北,自刎之前,不忍他留下受苦,親手結果了蘇言的性命……
此等佞臣,陰險諂媚之徒,蠱惑太子的不潔之人,竟讓君于遠親自送葬,太傅蕭霖亦不惜以下犯上討要尸身?
許冶悄悄抬手撫額,暗想好在他剛剛上任為官,沒有機會被那蘇言迷惑。
卻又不得不惋惜,沒緣與這位幾年內(nèi)周旋在皇家,手段高明之人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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