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聯(lián)系殯儀館把人送到那兒去，徐婷的父親還有多久才能到，可以準備壽衣了”霍琛言有條不紊的安排著。

　　醫(yī)院急診科常年會有殯葬服務的人在那兒駐守著，有時候急救車送來病?；颊撸t(yī)院急診大廳里，醫(y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忙得腳打后腦勺，幾伙殯葬禮儀公司的人就已經(jīng)趕過來，為了搶生意在急診室大廳，大打出手，爭的頭破血流。

　　霍琛言這邊剛一通知下去，不出五分鐘的功夫就有殯葬禮儀公司的人過來抬徐母的遺體。

　　徐婷還在死死地抱住徐母的半個身子，殯儀公司的人到了，也只能在一邊等著，他們每天見慣了亡者的遺體，不過死相這么慘的，十天半個月也難見到一回，這在遺體美容上得花大功夫，也湊不成個全尸。

　　“徐婷，你不要這樣，把你母親送走吧，她人已經(jīng)去了?！贬t(yī)生陳放勸著渾身是血，在那里痛哭不止的徐婷。

　　徐婷紋絲不動，依舊不肯放手，不讓周圍的任何人靠近。

　　在單位加班得到自己妻子被卡車碾死的噩耗，匆匆的趕到醫(yī)院，可正趕上下班的晚高峰，車子在路上堵了大半個小時。

　　他到了搶救室，看到自己的女兒抱著他老伴兒的遺體在那兒痛哭，他腦袋轟隆一聲，好像整個天都塌下來一樣。

　　他和徐母結婚已經(jīng)三十年，兩人過了小半輩子，今早上班前妻子還說，等他晚上下班回來，讓他在家里等著她，給女兒送完飯，兩個人一起去附近的公園里走走，鍛煉鍛煉身體，她還盤算著說，最近打算計劃著和小區(qū)里的鄰居，去跳廣場舞。

　　他還調(diào)侃自己的妻子，“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邁的動嗎?！?/p>

　　早上還在一起說話聊天的大活人，沒想到現(xiàn)在就這么突然的走了，他連最后一面都來不及見到。

　　“你勸一下徐婷，殯儀館的人在那兒等著，這么下去不是辦法?！被翳⊙宰叩叫旄该媲?，對著已經(jīng)崩潰的徐父開口說。

　　徐父一米八幾的男人，現(xiàn)在的樣子比徐婷好不了多少，哭的就差背過氣去，一直在喊著徐母的名字，捶胸砸地，

　　陸夏爾實在接受不了這樣的場面，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因為感性在這里嚎啕大哭，影響工作秩序，看著可憐的徐婷，她上前輕聲安慰著說：“伯母也不希望看到您這個樣子，你這么一直抱著伯母，伯母也會累的，讓她平躺下來吧?！?/p>

　　徐婷把陸夏爾的話聽了進去，她依依不舍的放開自己的母親，小心翼翼的讓她的遺體平躺在病床上。

　　出于對逝者的尊重，包括霍琛言在內(nèi)，參與搶救徐母的所有醫(yī)生護士，全部站在病床前，對著徐母的遺體鞠躬。

　　徐父的父母早走，不了解現(xiàn)在家里人去世應該怎么做，徐婷現(xiàn)在整個人又都在崩潰的狀態(tài)，也不能出面處理，徐父強打起精神，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找到了霍琛言。

　　“霍主任，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p>

　　霍琛言指著殯葬禮儀公司的小李，對徐父說：“去找他們，他們能幫你們安排好伯母的身后事，節(jié)哀?！?/p>

　　已經(jīng)等了很長時間的小李開始跟徐父簡單說了一下殯葬的流程，從接送靈車費到，到冷藏防腐....

　　徐父根本沒有心情聽進去一個字，只是一直在點頭，強調(diào)著一定要讓自己的妻子，風風光光的走，花多少錢，他都無所謂。

　　警察和急救的同事在徐母出事的馬路上，把撿來的尸塊一同放到了徐母遺體的身邊，只能讓殯儀館那邊處理，爭取給死者最后的尊嚴，雖然已經(jīng)能確定徐母的遺體一大半已經(jīng)被卡車的巨型車輪碾碎成肉末。

　　警方已經(jīng)把肇事司機控制起來，司機屬疲勞駕駛，才會發(fā)生這樣的慘劇，他們還把徐母出事之前在事發(fā)現(xiàn)場的遺物拾整好，交給了徐家父女，辦事效率一流。

　　徐婷看到透明袋子里裝的，母親用毛線親手一針一線打成的保溫飯盒套子，和黑色褲子里那張星巴克的小票,剛剛控制住的眼淚，瞬間決堤，自責她母親臨走之前還跑了那么遠，就為了給她買一杯咖啡。

　　她手里捧著母親的遺物，蹲在搶救室的墻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咳嗽不住，這件事情對她的打擊太大，情緒得不到控制，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嘔吐著。

　　徐婷現(xiàn)在的情緒太不鎮(zhèn)定，根本不可能跟殯儀車一同去殯儀館，霍琛言看徐婷這樣下去不行，怕對她的精神日后再造成什么更大的刺激而且她現(xiàn)在的體力已經(jīng)嚴重透支，他征求著徐父的意見，“我們先給徐婷打一針鎮(zhèn)定劑，她這樣下去不行?！?/p>

　　徐父哭的眼睛都已經(jīng)缺氧，看東西覆著一層白白的膜，就像是被籠罩在一層大霧里一樣。

　　他哽咽的點頭同意說：“我先跟車去殯儀館，醫(yī)生麻煩您幫忙照顧一下我女兒?！?/p>

　　這一夜時間感覺過的如此的漫長，鐘表的時針分針好像都不再交錯，急診科的每個同事，知道方才發(fā)生的事情，或多或少心里都很沉重。

　　“她好可憐，人要經(jīng)歷親人的離開是一件特別痛苦的事情，可看著親人那么痛苦的離開，那滋味簡直就是折磨?！标懴臓柨粗淮蜴?zhèn)靜劑過后，躺在病床上陷入睡眠的徐婷，心酸又難受。

　　霍琛言的情緒早就已經(jīng)平靜，“人死不能復生，親人離世傷心難過是肯定的，但是活著的人還是要堅強，總不能隨著逝者一起去了?！?/p>

　　陸夏爾聽著霍琛言輕描淡寫的語氣，波瀾不驚，仿佛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再平庸不過。

　　陸夏爾剛剛全程在搶救室，目睹了霍琛言所做的一切，知道他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是嘴上說的云淡風輕。

　　“徐婷母親的壽衣還沒換，就這么走了，不是應該先換完壽衣再抬出醫(yī)院送上靈車?！?/p>

　　“剛才徐婷哭成什么樣了，還有她父親也是一直在哭，換上壽衣以后，最好不要沾上親人的淚水，要么逝者會不舍得走，走的時候會有牽掛?！被翳⊙暂p嘆道。

　　他是醫(yī)生，但是他不是無神論，霍琛言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科學難以解開的謎底，他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人迷信一些總歸有好處，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法，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陸夏爾傷感的抽了抽有些發(fā)紅的鼻頭，“我之前還羨慕徐婷有個親媽，不像我，從小到大都是個沒媽疼的孩子，之前有多羨慕她，現(xiàn)在有多同情她，這對徐婷來說，真的是一個坎兒，如果換做是我，我真的不保證自己能跨過去?！?/p>

　　霍琛言記得前幾天陸夏爾還在醫(yī)院叫一個女人媽，聽她這么一說，心里猜想陸夏爾的父親應該是給陸夏爾找了后媽，怪不得她的檔案里，只填寫了父親的名字，母親那欄是空著的。

　　“媽....”打了鎮(zhèn)定劑的徐婷沒過多久就醒了，她大聲的慘叫，嚇的陸夏爾一怔。

　　霍琛言嘆了口氣，“你母親已經(jīng)被你父親送到殯儀館了?！?/p>

　　徐婷翻身下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著腳踩在病房冰冷的地板磚上，她像是發(fā)瘋了一樣，要沖出病房，幸虧霍琛言反應快，一手拽住了徐婷的胳膊。

　　“我叫同事送你去，幫幫你父親的忙，他一個人應付不來?！?/p>

　　換做是平常，如果霍琛言能跟徐婷有這么親密的舉動，徐婷早就已經(jīng)心花怒放，滿眼含春，現(xiàn)在她用盡力氣，想要甩開霍琛言禁錮在她手腕上的手。

　　“我要去陪我媽，你們憑什么剛剛不讓我一同跟我爸去。”徐婷嘶吼著。

　　她脖子上的金項鏈隨著她和霍琛言撕扯的動作晃動著，上面的掛墜冰冷的貼在她的肌膚上，徐婷悔不當初，昨天她為什么要去金店去把她母親給她的項鏈換成新的款式，要知道這是她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首飾、

　　霍琛言的聲音不溫不火的解釋著說：“你剛才的情緒太不穩(wěn)定了，而且出現(xiàn)了嘔吐，怕你昏倒在半路，你去了也只能添亂，你現(xiàn)在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讓人開車送你過去，不要讓自己垮掉?！?/p>

　　隨后他松開了禁錮在徐婷胳膊上的手，剛剛撕扯的力氣太大，徐婷的白皙的手腕上，留下幾道很深發(fā)紅的手指印。

　　“我要下去陪我媽?！毙戽玫那榫w恐怕是整理不好，反而是越來越激動，現(xiàn)在的她充滿了悔恨和自責，她很希望這是一場枕長的噩夢，醒來以后她的母親依然還在她的身邊。

　　徐婷就這樣沖出了病房，陸夏爾拔腿就要去追她，霍琛言阻攔說：“你不用管了，一會兒有同事開車送她去殯儀館，她現(xiàn)在誰勸也沒用，非要自己想開了才行?！?/p>

　　陸夏爾對徐婷方才的話心有余悸，她擔憂道：“如果徐婷想不開自殺怎么辦，我怕她出事。”

　　霍琛言篤定的說：“不會出事，你放心好了，她現(xiàn)在只不是因為沖動，需要時間去冷冷靜，不用為她擔心，在急診科搶就不活的病人，我們沒少聽到家屬說過這句話，哭天抹淚的說要跟著逝者一起去了，到最后也沒見過哪個真跟著去了的。”

　　只有霍琛言自己知道，徐婷能活到84歲，死因是腦淤血，這個坎兒她怎么也會過去，她以后的路還長，只不過現(xiàn)階段比較難過罷了，倒是前幾天收的那個吃安眠藥穿著紅色裙子自殺的王麗，她才是過不去心里那個坎的人，再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割腕自殺，真的跟著她的兒子去了。

　　陸夏爾單純，她不聽霍琛言的阻攔，緊隨著徐婷出了病房，怕她一個人做傻事。

　　霍琛言經(jīng)歷過徐婷今天所經(jīng)歷的痛苦，他的父母在他年幼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而喪生，不過那時候他還小，不像成年人那樣感情豐富，當時的場面他幾乎已經(jīng)想不起來，只記得那個時候，他年邁的爺爺牽著他的手，對他說：“琛言，以后就剩下我們爺倆了。”

　　回想起往事，霍琛言冷峻的面龐隱秘在陰霾之下，他斂住自己的思緒，出了病房。

　　深夜徐婷的姑姑找到霍琛言，問他關于死亡證明的事情，她不知道要去哪里開，現(xiàn)在徐母已經(jīng)被送到了殯儀館但是遺體不讓存放。

　　霍琛言納悶這事兒怎么還沒處理，他很快以院方的名義開了死亡證明，然后又囑咐了徐婷姑姑幾句，讓她不懂的可以問那些殯葬一條龍的人，這樣可以節(jié)省很多時間。

　　醫(yī)院的同事現(xiàn)在也開始湊起了份子錢，打算到時候派護士長李瑤在徐母出葬的那天一道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