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斬緣
作者:筑音|發(fā)布時間:2022-11-01 03:34:44|字數(shù):4079
“我迷路了,”她解開那個大包裹,一邊翻找著什么,一邊解,“是你的馬把我引到你身邊,真是一匹好馬,很有靈性。”
他望向洞口處,月光下,他的黑馬與她的白馬正交頸廝摩,這匹白馬本也是他的坐騎,送給她以代步之用,兩匹馬故友重逢,格外親呢。
“找到了,”她歡呼一聲,拿起一包東西遞給他,正是她打包來的糕點,“餓不餓,吃點東西嗎?”
他沒有伸手去接糕點,目光落在了她包裹里橫七堅八躺著的那些瓶瓶罐罐上:“你用什么替我解毒的?”
“這個,”她遞給他一個碧綠色的小瓷瓶,“如風給我的,他一共才有十粒,分了一半給我,據(jù)說能解百毒,叫死去活來丹,很貼切吧?!?/p>
謝淵倒出一枚藥丸仔細看了看,解毒圣藥玉露九轉(zhuǎn)還魂丹居然被她改了這么一個名字,他不由笑:“的確是個好名字,精僻切實?!?/p>
抬手按了按腿部的傷處,他又問:“有沒有治外傷的藥?”
“有,”她一樣樣拿出來,“止血散,金創(chuàng)藥......”
“刀呢?”
“有,”她遞給一把小匕首,問,“干什么用?”
他沒有答話,解開包扎傷口的布條,找準位置,匕首快速刺入腿部肌肉,頓時血如泉涌。她驚駭?shù)牡纱笱郏e手捂住張大了的嘴,及時把一聲驚呼給咽了回去。匕首一轉(zhuǎn),一枚精鐵箭頭被剔了出來。她清醒過來,撲上去止血、上藥、包扎傷口,一氣呵成。
他看著她嫻熟的動作:“經(jīng)常替人包扎傷口?”
“嗯,”她口中說著話,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會放緩,“如風從小與劍為伍,不是練劍就是與人比劍,受傷是家常便飯,每次我都替他裹傷,次數(shù)多了,也就熟練了。”
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他終于問:“如風,神劍山莊三公子葉如風?”
“是的?!?/p>
“你的兄長?”
她手上的動作稍一停滯:“不是?!眰诤芸彀?,牢固且整齊。她退開幾步,低頭把散落地上的物什一一撿起,擦干凈再放回包裹里。
他看她良久,輕輕喊了一聲:“沈瑤?”
她下意識的抬頭,正對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她笑:“原來......”原來他早就知道,也對,武林中的圣地,即使是神劍山莊也要忌憚三分的凌雪城,不可能查不出來,“他們太想與凌雪城聯(lián)姻,有著葉家血脈的三位姐姐都已嫁人,莊主無女可嫁,只好由我這個自小被葉家收養(yǎng)的孤女來湊數(shù),而且,”她又笑,帶了點自嘲,“他們以為我足夠漂亮,能讓你喜歡。”
“不是因為想分開你和葉如風?”
她微微抿唇,沒有答話。
“萬一,”他說,“我如他們所期望的那樣,洞房花燭夜就看上了你,你該怎么辦?”
沈瑤眨眨眼,含笑的雙眸里透著狡黠:“討一個人喜歡不容易,惹一個人厭煩還不容易嗎?婚禮上你給葉家的難堪,足以說明你對我這個新娘的厭棄,所以我什么也不必做了,自行求去即可。”
他神情淡淡,向后挪了挪身體,背靠巖壁瞌眼:“我沒有心上人,娶誰無所謂,不過是不高興被人當作傻瓜一樣戲弄罷了。”
“總之,你已經(jīng)休我了,葉莊主和長老們自知理虧,必不敢深究,這件事就這樣讓它過去,求你別再為難神劍山莊,可以么?”
他睜開眼,仔細看她。
她輕輕嘆一口氣:“我母親臨終前把我托付給葉夫人,葉夫人賢良寬厚,撫養(yǎng)我成人,無論如何,葉家于我總算是恩重如山。更何況,為我安排的這樣一門親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如果不是......”頓一下,她淺淺笑,“其實是為我找了一個好歸宿,只可惜,我福薄,消受不起?!?/p>
他看她的目光微冷,“去滄州找葉如風?”問過之后,才發(fā)覺自己多此一問,試劍大會在滄洲舉行,勝出者可得天下第一寶劍霜虹,葉如風身為神劍山莊唯一的嫡子、未來的家主,必定正在滄洲爭奪這霜虹寶劍,她去滄洲的目的用膝蓋也能想得到。
她似乎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從身后拿出一個紫色小葫蘆在他眼前晃了晃:“夜間的寒意越來越重,你要喝點酒么?”拔開瓶塞,梨花白的清香立刻溢滿整個山洞。
他訝然失笑:她到底帶了多少東西上路,居然連酒也沒落下。
她有些羞赧:“哦,實際上,我不貪杯的,只是天氣太冷了,才從洞房里倒了點酒,以備路上御寒之用?!?/p>
沒有酒杯,他舉高葫蘆,仰起下頜,把酒倒入口中,暢快飲一大口,又把葫蘆遞還她。她學他的樣子,仰頜倒酒,火光照著她的側(cè)影,光影勾勒出一道柔美的曲線。
酒葫蘆在兩人手中遞來遞去,片刻功就夫空了:“沒有了?”沈瑤把整個酒葫蘆底朝天,使勁抖了抖,幾滴酒落在了她的臉上,她哧哧笑,眼波朦朧,臉頰嫣紅,醉態(tài)可掬。
他含笑看她,不知不覺伸出手,食指尖拭過她臉龐上的一滴酒,輕輕抹在嘴唇上,酒香混著她獨有的幽香在唇間泛開。她一驚,身軀猛然向后一縮,醉意醒去大半,愣愣盯著他。半晌,她強笑道:“哎喲,我喝多了,頭暈,得馬上睡覺?!本偷貍?cè)身躺下,背向著他。
靜謐中,燃燒中的柴火偶爾濺起一兩個火星,發(fā)出“啪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平穩(wěn)的氣息聲,是睡熟后才有的呼吸聲。她緩緩坐起,拿起斗篷走到他身側(cè),輕輕蓋在他身上。
她放輕腳步走出洞外,皎潔的月光與雪光相輝映,山間一切景致清晰可見。 出神靜立片刻,她背下彎腰開始滾雪球,兩個雪人漸漸成形,中間插上一根樹技,仿佛兩個牽手的人并立在雪地上。沈瑤久久凝視著雪人,一絲溫柔笑意在唇畔漾起,依稀間似乎回到漫天飛雪的神劍山莊,如風為她堆起兩個雪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小瑤等我回來,我所在之處便是你的家,你所在之處便是我的家?!?/p>
“如風。”她低聲喊。
“葉如風是怎樣一個人?”
突然其來的聲音,沈瑤猝然轉(zhuǎn)身,洞口處,謝淵長身立玉,微風輕輕拂動他身上淺藍色長袍的衣擺,清風、朗月、白雪,與他清俊的氣質(zhì)十分相襯。
“當我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時,便已經(jīng)與他相識,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如風年長我四歲,一直是他在保護我照顧我,幾乎是他教會了我一切,十七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完全融入另一個人的生命中,離開了他,我不知道該怎辦才好。”
他沉默,遠方的天空騰起一道絢麗的焰火,他與她一時無話可說,默然觀望焰火從綻放到湮滅。
“回去吧,”她扶他回洞內(nèi),“你腿上有傷,不能久立,天亮后,我送你回凌雪城?!?/p>
“回到凌雪城,只怕你再要離開就不容易了。”
她沉默一下,道:“可是,總不能扔下你不管吧?”
他微笑,心底多多少少有幾分感動,明知道會有阻滯,卻仍不愿扔下他置之不理。輕輕推開她的手,他扶著巖壁蹣跚走回山洞:“天亮后的事情,等天亮再說吧?!?/p>
第二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沈瑤興沖沖跑出山洞,立即驚駭后退一步。洞外整齊立著一隊人馬,看見她,齊齊躬身行禮:“少主,少夫人。”
沈瑤回頭,謝淵站在她身后,神情間并無任何意外:“還記得昨夜的焰火嗎?”他輕撫身旁的黑馬,“它能把你引來,自然也能把別人帶來?!?/p>
“他們是?”她神情關(guān)切。
謝淵笑道:“我的親信?!?/p>
沈瑤如釋重負,眼眸中盡是欣喜之色:“這樣呀,我就放心了?!?/p>
“本該陪你四處走走,觀賞一下凌雪城的景致,但我現(xiàn)在必須先回城內(nèi)清理門戶,等事情了結(jié)后,我……”
“不必勞煩了,”她急忙說,頓一下,放低聲音,“不如,就此別過,你能否安排一名下屬為我引路?”
他看著她微微笑,柔聲說:“我們不是應(yīng)該一起回去么?”
她呆怔:“什么?”
“你是我三媒六聘娶回來的妻子,新婚之夜,我?guī)愠龀怯^賞雪景遇險。”他溫柔握住她的手,“我們也算是患難夫妻了,理應(yīng)情深意重?!?/p>
她用力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勉強笑道:“少城主,不要再玩笑了?!?/p>
他依然微笑,一字一字說:“這一次,不是玩笑?!?/p>
“可你已經(jīng),已經(jīng)......”
“你是指這個嗎?”他兩指挾著一張紙揚了揚,正是曾給她的那封休書,他雙手合攏一揉,紙張變成了碎屑,飄飄揚揚落下,灑滿一地,“我們始終都是明正言順的夫妻?!?/p>
她的臉慢慢失去了血色。
“我本想陪你一起去滄州,以為遙遠路途的相伴中,總有辦法令你改變主意。你昨夜的話提醒了我,我和葉如風的差距不是一步兩步,而是漫長的十七年歲月,我如何才能趕上?”他向前一步,對她伸出手,“跟我回去吧,我們還有一生可以相伴,十七年跟一生比起來,不算長,我會好好待你?!?/p>
“不——”她后退兩步。
他不說話,靜靜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眼中漸漸涌上水霧:“我答應(yīng)過他的,要等他回來,少城主,求你......”
他再向前一步,輕握她冰冷的指尖,聲音溫柔但絕然:“跟我回去!”
她猛然甩開他的手,倉促后退數(shù)步,退到她的坐騎旁邊,匆匆躍上馬背,揮鞭急疾而去。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望著一人一馬漸行漸遠的背影,平靜道:“我要得到她,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有什么好辦法嗎?”
站在親衛(wèi)侍從前列領(lǐng)頭的一男一女對視一眼,那名女子走近謝淵身后,低聲道:“少主,城中藥師那兒有一種藥,名為‘斬緣’,服下后,服藥之人在兩個時辰內(nèi)神志渾渾噩噩,此期間只需把想讓她記住的一切告訴她,等清醒后,她只會記得想讓她記得的人和事,忘記不想讓她記得的人和事。”
謝淵緩緩攤開手,看著掌心中被指甲刺出的血痕,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一聲響亮的笛哨劃過長空,飛馳中的白馬聽到哨聲,回應(yīng)一聲嘶鳴,立即轉(zhuǎn)頭,向來時的路跑回去,遠論沈瑤怎樣牽引韁繩,始終無法讓坐騎聽從她的驅(qū)使。
謝淵優(yōu)雅站在原地,氣定神閑。白馬嘶鳴著前蹄騰空而起,沈瑤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烏黑的長發(fā)散開,如水般流淌過雪白的地面。淚水終于從她眼中落下,一滴一滴沒入冰涼雪地里。他低頭微笑看著眼前的人,她是那樣的美麗,即使處于如此狼狽的境地,依然無損于她驚人的美麗,他險些就錯過了她。
這一夜,月色依然皎潔。沈瑤站在窗前,茫然望著天際一輪孤月,微涼的身體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疤幚砹艘稽c公務(wù),讓你久等了?!敝x淵溫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瑤回眸溫婉一笑:“夫君。”
謝淵含笑注視著她,這樣的美好溫柔,本不屬于他,是他偷了過來。藥師曾言:斬緣,世間僅余此一粒,十年后藥力自解。謝淵輕淺一笑,十年后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呢,誰會去管它呢。他只知道現(xiàn)在他想得到她的欲望強烈得壓倒了一切,如果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擦肩而過,也許他這一生都會引以為憾。
月光的一縷清輝落在床畔,瑩白的纖手伸出芙蓉帳,對著月光虛握一把,什么也沒有抓住,總覺得似乎遺忘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想了又想,始終一片空白。沈瑤突然淚如雨下,為什么胸口會這么的痛,心仿佛缺了一瓣,怎么填也填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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